搭档的嘲讽如耳畔风过,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所专注思考的,只有刚才一瞬间刻在陶杯内部的时间、地点,还有和她对视的剎那,在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见到的笑意。
奇怪的人,他想,这样的情形下竟然也能笑出来。
在刻意控制自己实力的情况下,他们赢得了夺取经书的战斗,十藏也顺理成章地受了些伤。受伤的人容易陷入沉睡,也容易身中幻术。鼬动用写轮眼让搭档睡得更熟了一些,自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往森林之中。
被当地人称为“落日坪”的是一处山崖,据说很适合看落日,在这样的夜晚便洒满银色的月辉。夜色清寂,唯有风声;一道绳索系在两棵大树之间,上面稳稳地躺着一个人影,正双手托于脑后,似在欣赏月光。看那模样,竟然非常惬意,不像忍者,倒像来度假的游客。
鼬没有说话。
“果然如同传闻中的寡言吗……还是该说太过谨慎?”那人从绳索上跳下来,大大伸了个懒腰,“你好,乌鸦。初次见面,我是巽风。”
脸上的面具、背后的忍刀,都说明了她的身份。声音很年轻,个头也不高,难道是同龄人?村中何时有了这样的高手,和他年纪差不多,他却不曾听说?难道是从“根”那边招安来的?
他心中百转千回许多念头,面上却不显,只按照暗部的规矩,以一套复杂的手势完成了双方的身份确认,而后才将记录了情报的捲轴交给她。
巽风收好捲轴,又往他掌中放了些东西。就着清亮的月光,他看见那是几颗用玻璃纸包好的淡金色糖果。
“这是……”他还以为这只是伪装成糖果的别的东西,也许和任务有关?
“桂花糖。”她轻快的声音打破了他的认知,“我手工做的,向来百分百好评,也请乌鸦赏脸一尝。”
说完,她就离开了,好像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会“赏脸一尝”。这样洒脱的态度反而让他有些在意。看着掌中的糖果犹豫片刻,他鬼使神差地拆掉了包装。
没有毒也没有迷/药,就是普通的糖果。他客观地给出评价,而后将那小小的金色糖果放入口中。
是久违了的甜味,可以让人不知不觉放松心情。花的香气瀰漫着,浓郁得有些霸道,仿佛可以驱散鼻端缭绕的血腥气,令他想起木叶的秋阳。他想起傍晚见过的那张属于小贩的脸,还有刚才自由自在睡在绳索上看月亮的身影,不觉又吃了一颗桂花糖。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吧。
巽风非常擅长易容。除了街头小贩,她还扮演过流浪者、武士、装模作样的小官、四处奔波的商人、勤勤恳恳的老师;男女老少,她都扮演过,也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差错。她的标志是银杏叶,每次留下的暗语都古里古怪,绝不会与他人雷同。可是看她每次演得兴致勃勃的模样,鼬就总是怀疑,她设计那些古怪的接头暗语,到底是真的为了避免他认错人,还是只为满足她自己的恶趣味?
每一次联络,她也一定会给他留下一些桂花糖。这给鼬添了一些麻烦,因为这种带着花香的糖实在有点引人注目,为了防止搭档猜疑,他不得不随时自己买一些糖果,好将桂花糖混在其中。无论是一开始的枇杷十藏,还是后来搭档的干柿鬼鲛,都笑过他,说没想到他还有吃糖的习惯。
这都是巽风的错——这个底气不足的念头一出现就被他自己否认了。鼬没有推卸责任的习惯,他不得不承认,就是他自己想要保留那些金色的糖果。他是喜欢桂花糖的;半透明的金色,凝固着细巧的花朵,化开时会有馥郁又清冷的香气,一点点氤氲,令人着迷。
到后来,连默念“巽风”这几个音节时,唇齿间都像含了桂花的冷香。
他一度怀疑过巽风的性别。她的易容技术过于高超,扮演什么角色都惟妙惟肖,谁知道真实的巽风是什么样子?鼬连“同龄人”这个猜测都保留了。
直到那一次。铁之国的吉原被金钱和欲/望浸染,到处是迷离的暗香;丝竹弦乐声声里,名为“江婵”的花魁太夫手握摺扇,在和室里翩然起舞,如云秀发上堆着金色的银杏叶发饰,华丽的深蓝色裙摆上开满鲜花;她回眸时目光如水,笑意如月光盈盈而落。
鬼鲛都看呆了,赞嘆说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如果鼬先生不介意的话,他就……
他用一个漠然的眼神换来了鬼鲛的讪讪而退。对方痛饮了一杯酒,说既然难得鼬先生有兴致,自然美人是归他了。
到了独处的时候,化名“江婵”的人很端庄地坐在室内,轻言细语地和他交谈,最后在他的沉默中自己悻悻住嘴,苦笑着问:“乌鸦,你干嘛生气?”
他拒绝承认自己在生气。忍者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保持冷静,才能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巽风的工作做得很好,易容也一如既往地完美,情报也顺利地交了出去,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动怒的理由。
“你不知道吗?每次你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加沉默。”她托腮看他,肌肤被灯光映出如玉的光泽,眼睛澄澈得像能看到人的心底,于是那笑意也像能流进人的心底。
“别生气了好不好?是不是最近不大顺利?别太有压力,乌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任务一定可以顺利结束。”她安慰他,“吃糖吗?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