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来,哪怕谢知斐的眼睛依旧视线不明朗,却把他的眉眼瞧得清清楚楚。
谢知斐愣了一愣。
“看清了是吗?”少年看到谢知斐脸上的表情,他的神情却变得无比平静。
少年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你自己本来就很危险了,加上我,只能让你更加朝不保夕。现在你被人打伤,一张脸好看许多,单独行动,反倒有一条生路。”
谢知斐愣愣的,依旧没有说话。
少年再度横眉冷对起来:“看清了就别再挡路。不然,我不保证你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谢知斐发觉,这少年和他想得不一样,脾气并没有多温和,反倒浑身长满刺,一副凶得不行的样子。
但话里话外都在为他着想。
谢知斐忽然就露出了来到万花国后发自内心的第一个笑容,肌肉一扯动满脸的伤口都在疼,但他还是只知道笑。
“傻狗。”他这幅不知道害怕的模样将少年气得不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气冲冲将自己头戴的幂篱解下,丢到谢知斐脚边:“送你一道保命符。”
没有了幂篱的遮挡,少年高束的长发与脸庞都暴露在林间的日光下,一脸冷酷地睨着谢知斐。他将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板着脸说道:“戴上吧。”
“戴上之后,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少年又道。
谢知斐觉得这少年的性格很有意思,尚未熟识时,便总是频繁告别。
不过,这是讨厌上他了吗?告别的话从一开始的“日后有缘再会”,变成了现在的“后会无期”。
谢知斐连忙捡起脚下的那顶幂篱,拍了拍上面的灰。
他将幂篱举起来,却没有戴到自己的头上,而是一个箭步冲到少年面前,趁少年不注意,重新将幂篱戴到了他的头上。
戴上之后,也没有离开半步,就这么站在少年的正前方。
见少年一脸惊愕,谢知斐咧嘴笑道:“我不走。”
“我不怕死。”谢知斐笑着看向对方怔然的双目,朗声宣布,“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就任由你的处置——除了赶我走,只有这一点,我不依。”
“你……”见谢知斐执意如此,少年哽了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狠话,“良言难劝该死鬼,你想死我不拦着,我不管你了!”
说完气势汹汹地走进附近一间独门独户的低矮小屋。
门栓一落,谢知斐就被关在了外面。
谢知斐本想跟着过去,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恼,反倒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
他也不离开这附近,就这么等着。
谢知斐不信,这人能一整天都宅在家里不出来。
结果他等啊等,等到肚子都饿了,还是没等到少年从里面出来。
谢知斐:“……”
谢知斐忍着肚子饿,继续等。
日影悄然西移,待到夜幕降临,那扇门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
最近是暮夏时分,白天尚且有夏日的余温,夜半起了风,已经有了几分秋日萧瑟的寒意。
谢知斐默默打了个寒颤。
一个时辰后。
夜幕全然降临,呼啸的风席卷着落叶,拍向门板时发出重重响声。
那扇紧闭了一整天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
少年从中探出头来,往外看了眼。
见外面空无一人,他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里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两分难以掩饰的失望。
“算他不傻。”少年刚刚低低说完这么一句,忽然听到几十步开外的位置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终于开门了!”怀里抱着一大捆柴的谢知斐重新出现在门外这条羊肠小道上,“夜里起了风,我怕你冷,就去捡了点柴火。”
谢知斐飞快跑到门边,也不进去,只是将柴火一股脑全部倒进少年的院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我每天都捡柴给你。”
他这一张刚刚被狠狠揍过的脸这里肿一块,那里肿一块,看上去凄惨万分,更别说还要用这一张脸笑起来,看着就更惨了。
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倒进院里的柴火:“你……”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一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可以讨厌我,但别讨厌这些木头。”怕触他霉头,谢知斐多少有些小心翼翼,他说,“我不打扰你,我走之后,你记得把这些柴烧了。”
寒风中,他一双冻红的手紧张地搓了几下。
少年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谢知斐打算离开时,他忽然侧了侧身子:“你进来吧。”
谢知斐眼睛一亮,连忙跟了进去。
这是个并不大的小院,只有窄小的几间房间,院子里摆满了竹条和各色染了色的纸,有一些已经成型的农具和漂亮的小玩意儿,瞧着像是装蛐蛐的笼子,院子的空间本来就十分有限了,西边的那块角落里种了些菜,西边屋子里养着一些蚕。
再一看那间坐北朝南、采光最好的屋子里,摆着纺车。
“这里还有别人在住吗?”看到这里摆着这么多东西,谢知斐觉得在这里生活着不止一个人。
“只有我一人。”少年道,“从来没有人愿意进我的院子,你是第一个。”
谢知斐感到意外:“真的?”
“自然。”少年看着谢知斐,忽的一副玩味的表情,“但凡脑袋好用一点,都不会和我扯上关系。你这颗脑袋倒是与众不同。”
谢知斐:“……”想说他傻就直说。
他还没忘少年被他惹恼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傻狗。
“你要是想反悔,就赶紧走。”少年一副警惕的模样,“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没什么好给你的,要走就赶紧走。”
“我不图你什么。”谢知斐道,“我是来报答你的,我说真的。”
“我不信。”少年说着,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说着不信,他还是按两人的分量,煮了两碗面出来。
“吃完这碗面你就走吧。”他将一碗摆了青菜的素面推到谢知斐面前。
这碗面简直吃得谢知斐热泪盈眶。
他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热气腾腾的饭了?哪怕在那个煞笔财主那干活时能吃上饭,他也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没有一次是热饭,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谢知斐风卷残云地吃着面条时,少年安安静静地吃着他的面,一边悄悄观察着谢知斐。
等谢知斐将他那一滴汤都不剩面碗放下,他也立刻将手里的面碗放下。
他对谢知斐说道:“吃好了是吗?”
不等谢知斐回答,他自行安排了谢知斐的去处:“慢走不送。”
少年的眼角眉梢都写着冷漠。
谢知斐大概也摸透了他一二分脾气,坐在木凳上的身体岿然不动,还有心情淡笑着调侃:“又开始送客了是吗?一日送客八百回,到底哪回是真心的?”
少年闷声不吭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生硬地开口:“都是。”
谢知斐不以为意,转着脑袋去看少年屋子里的摆设。
本来就是很小的一间屋,却因为物件太少,硬生生显得空间大了许多。
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啊,不过比他好,他连四壁都没有。
再一联想到院子里那么多的活计,谢知斐能猜出来,这小少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谢知斐心里有了主意,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文钱来,推了出去,推到少年面前:“街上一碗三两的素面卖一文钱,我在你家吃一碗面,就给你一文钱。”
看到那一枚小小的铜钱,少年的眼睛果然亮了亮,冷漠的眼神瞬间褪去不少,态度热情许多。他问谢知斐:“锅里还有些面汤,你还要不要喝?”
“要。”饿了太久的谢知斐当然不会拒绝。
他现在身上有三十文钱,不多,够他吃三十碗面。
一天三碗面,十天就花完了。
谢知斐一开始没想过要把这些钱花在进面馆吃面这等奢侈的消费上的,好不容易赚来两个子,要是几口就给吃没了,谢知斐觉得不太值。
但现在他觉得值得。
看着迅速将那一文钱收入口袋、然后再度钻进厨房的少年的背影,谢知斐心道:说什么后会无期、慢走不送。
那只是少年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他谢知斐的。
他会想办法将自己留下来的。
第32章
半是央求、半是耍赖, 一番软磨硬泡,谢知斐终于得到了在少年的床上睡一觉的机会。
等等,床上?
见谢知斐古怪地沉默下去, 少年重复了一遍:“你困了之后, 可以到里间的床上睡上一觉。”
谢知斐斗胆往里间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张床。
这这这……这意思是?
“你你你!”谢知斐耳后发烫, 猛地抓住自己的衣领跳开,一副谨守男德誓死捍卫自己躯体的模样, 紧张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我、我才十七岁, 你就想让我以身相许?这也……也不是不行。”
谢知斐说完低下头,几乎不敢直视眼前少年的那双眼睛。
刚刚白日里与少年对视,他便发现少年长了双很勾人的眼睛。对视一久,就容易乱了心中方寸。
万花国的许多规矩谢知斐还不懂,但在没穿过来之前,他看过一些古籍,在古代十七岁的男子早就可以成婚, 也许在万花国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反正说要报答, 说什么都能做的人是他, 一切都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嗯, 就是这样的。
扭扭捏捏的谢知斐开始宽衣解带:“要不要我先洗个澡?”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三更半夜这么冷的时分洗澡,你也不怕染了风寒。我这里没有炭火,真想洗一洗的话, 你等太阳出来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