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娘。”苏建说。
熟悉之后,他才知道,林夏是从河焰逃婚出来的。
成亲后她的夫君待她不好,于是她就翻墙逃了出来。她夫君在河焰很有权势,那些追兵就是她夫君派来的人。
苏建仗义之心大起,“那人待你不好,那便不配做你的夫君!”
林夏对他的反应很吃惊,因为东上人尚礼,她原本以为苏建会狠狠批判自己一番呢。
事实上,苏建不仅没有批判她,反而主动提出:“你跟我回南都吧,我保证任那河焰的追兵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他在京城没有权势,但南都可是他的天下,要保一个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林夏犹豫了,“你不是太医吗,还要在京城任职的啊?”
“没关系,我本来就该致仕了。”苏建撒了个小谎,他正值壮年,是身为太医最大展拳脚的时候,跟致仕实在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他说谎时会脸红,林夏将他的脸红全看在眼里,看破不戳破,但却直说了另一件事:“我有身孕了。”
她看出这小书生八成对自己有意思,但估计没人想要一个怀有身孕的残花败柳,而她不愿意欺骗他的感情。
“我知道。”
这回轮到林夏见了鬼一般看着他:“啊?!”
“第一次见面,你亲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苏建不急不慢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碰到了你的手腕。”
多年的医者,就算偶然碰触,探脉也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喜脉,还是个女儿,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
“连这几日给你送来的饭,都是对有孕之人有益无害的斋饭,你没有意识到吗?”
林夏语塞,她本来是很敏感的,但对于这几日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真没想到那一层去。
“原来你只是照顾我有身孕。”她掐着手心,扯出一抹笑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苏建难得急切地打断她的话,解释道:“你没猜错,我确实心悦于你。”
“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身孕。”林夏呆呆地说道,似乎苏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我知道。”苏建好脾气地重复,“这和我心悦于你不冲突。”
脸红的人终于变成了林夏。
这次谈话后不久,苏建就去向太医院上书申请致仕,而临走之前,林夏带着他去见了一个人。
苏建很抗拒。
不是抗拒见她的家人,而是因为她带他来到的地方——这明明是个青楼!
自小熟读圣贤书、从不踏足烟花地的苏建耳朵羞红,在青楼门口打死都不进去:“夏儿,别闹了!”
“我没闹,我姐姐真在里边!”林夏看着他抵死不从的模样,感觉自己反倒像是逼良为娼的登徒浪子,差点笑出声来,“不是,你跟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建听出她没开玩笑,愣愣道:“那需不需要把她赎出来啊?”
“不要,逸渺是这里的花魁,你把她赎出来的话,她反倒要跟你急呢!”
就在那里,苏建第一次见到林逸渺的真身。
她和林夏长得很像,但又很不一样。林逸渺身上的美是极具诱惑的,明艳而张扬;而林夏的美却更为内敛耐看,即使在林逸渺身边也毫不逊色。
这对姐妹花见了面,林逸渺第一个反应就是对苏建挑挑拣拣:“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书生?你怎么刚出火坑,又要跳冰窟啊!”
林夏搂着林逸渺哄了好久,苏建也保证了不下百次,自己一定会好好保护林夏,不让她受半点苦楚,林逸渺这才同意放人。
“我妹妹就交给你了,苏建太医。”时至今日,苏建都记得林逸渺当时说的话,“虽然她怀有身孕,但占便宜的人仍然是你,因为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我今天让你带她走,若有一日你让她伤心了,或者受委屈了,我便只找你算账,听清楚没有!”
苏建当时立下誓言,与林夏相伴终老,若有违此誓,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但最终,林夏还是死于难产,苏建没能和她白头终老。
他被人叫了一世神医,可有些事情终非人力可及。即使他拼尽全身力气,穷尽半生医术,都不能挽留住她的性命。
······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一壶热茶已经凉透,苏沐言拦住苏建想要端茶的手,重新添了茶叶放到火炉上。
她沉默着做完一系列的动作,表面风平浪静,但心里却是暗潮汹涌。
综合苏建和谢寒松的信息,这个叫做林逸渺的人,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反水的河焰女谍者。
她反水的原因,多半也就是因为林夏吧。
至于她是如何从花魁做到后宫唯一的皇贵妃,恐怕那又是一个单独的故事了。
收回心思,苏沐言看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苏建,柔声道:“爹,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你的。”
河焰礼法比东上还要严酷得多,对女人的束缚和要求自然也更多。林夏当时怀着身孕从夫家毅然出走,要承受多少压力,可想而知。
在人生最飘摇不定的时候,能遇见苏建,林夏一定觉得自己很幸运吧。
想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娘亲,苏沐言几乎热泪盈眶,她憋了好一会儿,才维持住自己声音的稳定。
“我知道。”苏建苦笑一声,自那以后,他作为医者的意气风发尽数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治病救人的本能,“自此,我才明白,为人医者,不能与天意抗衡。”
“是不是天意,还不好说呢。”苏沐言想起了柳琴对于林夏的恨意,嘀咕了一声。
“什么?”
苏沐言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当年你娶娘亲进门的时候,柳琴的反应如何?”
她总是怀疑,娘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有柳琴动的手脚。
“柳琴?我好像没太注意她。”苏建说道,他对于自己这个弟妹向来没什么印象——倒不如说,他对于林夏之外的所有女人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