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绍看来,罗鹄凤与锦程的相识,和他被九公主“拐走”一样,也是双方的算计。锦程想要利用罗鹄凤摆脱安皇的控制,而罗鹄凤何尝不是想要借助锦程对安皇的影响力,加深他在朝堂内外的掌控?锦绍甚至怀疑,他们两人对彼此的目的都心中有数,同时也是心照不宣罢了。
此次,罗鹄凤不远千里亲自来宁国出使,不管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也一定借机向锦程卖过好了。锦绍自觉是个直性子,所以很讨厌罗鹄凤的这种行为。他不知锦程的反应,也不信罗鹄凤至今不怀疑天师教的用意。
“厨房里新实验出来的蛋糕,二公主尝尝?”见锦绍故意不切给罗鹄凤的那份蛋糕,任紫琳不禁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自己手旁的盘子向着罗鹄凤推了推。
罗鹄凤注意到任紫琳的目光,有些诧异她和锦绍的相处方式。低头,他看到盘子里还放着一根小巧的、银质的叉子,就知道这是用来吃蛋糕的。他也不客气,一撩袍角,径直坐到任紫琳和锦绍之间的座位上,拿起叉子试了一口。这一试,罗鹄凤的眼睛立刻亮了:这比任紫琳在鬼哭崖请他吃的金黄色的小点心还要松软香甜,特别是其中还夹杂了水果的颗粒,汁水在口腔中爆开,竟有一种惊喜的感觉。
再看锦绍一副“你怎么吃嗟来之食”的模样,罗鹄凤无声冲他笑一下,只觉口中的蛋糕更加香甜。
“二殿下深夜出馆,可是有要事?”
罗鹄凤觉得,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了路过琅城时,和乔安宇的对话。
“哦,我看宁京的夜色不错,四处看看。”
任紫琳不由笑了: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外面是个阴天吧?
“夜色虽美,二公主还是不要贪恋。最近一段时间,不但羽林卫、禁卫军加大了对宁京城的巡视,我也会时常派出些人增加巡逻。倘若他们一时不能认出二公主来,失手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威胁他?罗鹄凤冲着任紫琳挑了一下眉毛,“所以,我遇上的影卫就是九公主派出去巡逻的人?”
都巡逻到皇亲国戚的身上了,还真是好。
影十出去,当然不是巡逻去的。任紫琳也知道,影十曾经利用罗鹄凤的事儿;且,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罗鹄凤。影十与罗鹄凤狭路相逢,也不知怎么就被罗鹄凤猜出了她的所在。夜色已深,宁京里的禁卫军、羽林卫的巡逻力度的确有所加强,任紫琳不欲节外生枝,才让头二出面将人带了回来。
“二殿下今晚有收获?”
罗鹄凤真是喜欢这个叫做“蛋糕”的吃食。再看面前的圆桌上,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晚饭并没有吃好的罗鹄凤,顿时觉得胃口有些大开。
“尤家,有什么特别吗?”
任紫琳觉得,罗鹄凤绝对不是没发现尤家的特别之处,而是以为那是自己的计谋。他,还不相信自己关于蛮人的说辞。
据她所知,尤家也有很多人的身上佩戴了徽纹,不过比之凌浩志和十二皇子身上的又有所不同。依照任紫琳前世的经验判断,凌家和尤家应该是主从的关系。这,大概也是外人看来,凌、尤两家为什么那么交好的主要原因。知道了尤家人身上的徽纹情况,任紫琳还特意又让人探查过尤淑君和十六公主的情况。没出意外的,这两人也常常佩戴徽纹,不过是,比起尤家人身上的徽纹,他们父女身上的徽纹又不完全一样:若是单和尤家人的对比,尤淑君父女的徽纹也是主纹。
任紫琳也不着急。她知道,只要罗鹄凤将今晚的事追查下去,就会知道这种事儿,不可能会是她的授意。
而且,她也不介意再次提醒,“尤家的确有些特别,我想二公主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罗鹄凤不禁看了任紫琳一眼。他顿了一下,才说,“那与尤家接触的女子,名叫苏倾蓝,是我安国礼部的六品主事,其夫婿乃是李家的旁支。”
“二殿下觉得,这女子的所作所为是安太女指使?”
任紫琳不信。并非罗凰凤不够蠢,而是她身后的依仗使她不可能看上尤家。其父李后君出身安国的第一世族李氏,她既是安皇的长女,也是嫡女,更自幼得封东宫,乃是天生的正统。而尤家,尤淑君虽然也是二品的宫君,但出身蛮人皇商,上不了什么台面;十六本人更是在宁皇室中排行最末,比起她的哥哥姐姐们,她是实实在在的声名不显。
“不,我更怀疑罗翳凤。不过,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罗鹄凤如此说着,不由想起了李氏的少主,李芳涵。说起来,近几年李氏家主的年岁的确是有些大了,很多事已经是李芳涵在暗中做主。这位李氏的少族长可不止一次的暗中向他示好,他虽接了,但鉴于李氏和罗凰凤天然同盟军的关系,对李芳涵并不十分热切。这一次回去,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和这位李氏的继承人喝上一杯?
任紫琳也怀疑安国的三公主罗翳凤。这真像是总是自以为聪明的安三公主能做出来的事儿。不过,将手伸到了李家?看来这位三公主也并非他们所以为的那样草包。抬头,任紫琳与罗鹄凤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转头,罗鹄凤看向一旁专心致志吃蛋糕的锦绍,“圣子,你一声儿招呼不打就跑来了宁国,是不是有些不妥?”
“二殿下这话,锦绍可不敢当!我一介草民,虽是安国人,但还是自由身吧?”
罗鹄凤挑眉,“这么说,圣子处境,是在官府办理过相关手续的?”
锦绍点头点的半点儿不虚,他的确是办过手续的。
罗鹄凤不禁沉默了,他倒是没想到,锦绍竟还是光明正大离开了安国的。他还真没让人往这方面追查过。不过,他是在哪个官衙办的手续?对方竟然不认识鼎鼎大名的天师教圣子吗?
“为何一定要来宁国?”
“我与九公主乃是至交,至交如今正身中剧毒,我来宁国为她解毒,不为过吧?”
至交?罗鹄凤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儿,抬头发现仍旧拿着蛋糕叉子的锦绍,真的没有半点儿心虚,仿佛他说的是真话一般。罗鹄凤不由转头又看向任紫琳。
“九殿下在信中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任紫琳淡定一笑,“故事嘛,二公主听听就好。”
呵!罗鹄凤现在怀疑,那故事是真的。
“那将军,是谁?”
“什么将军?”任紫琳一脸你在说什么的懵懂,“我大宁如今有名的将军可不怎么多。”她似是想了一下,“除了我三哥,我有印象的,也就一个陈芝明了。”
嗯,陈芝明这会儿,也在这座宅子里的某一间房子里吃蛋糕呢。
罗鹄凤就呵了一声儿。在他看来,这话就有些玩笑了。锦绍虽然因为天师教圣子的身份被他看重,但绝对不值得任紫琳拿陈芝明来钓。不过顺着任紫琳的话仔细想想,宁国如今上得了台面的将军的确不多,锦绍虽然口中自称草民,但一般人他还真看不上。这么一想,难道那故事,真的就是个故事?
不等他想明白,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人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盆一样的大碗。那人进门,径直走到锦绍的面前,将碗放下。这碗是真的大,不过,碗里只有一小团淡黄色细长的面条,窝在被细碎的葱花点缀的大碗清汤下,看起来很是可口的样子。他本来也就看看。偏锦绍注意到他的目光,伸手将面碗向着面前拉了拉,又微微背对着他,侧了侧身。
这就有点儿护食了。他本来没想吃好吗?
“这面,为什么只有一碗?”他问任紫琳。
任紫琳没想到,堂堂的二公主会计较这个。愣了一下,她才回答,“这是长寿面。今儿是锦绍的生辰,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吃。”
生辰,其实是陈芝明的生辰。但若不是这么说,这面的事儿就不好解释了。这面,是用炖了一个下午的牛骨清汤下的。虽然看着清淡,却真的是香的很。也是锦绍运气好。最近春耕,一头耕牛不小心从山坡上跌下来,摔死了。要不然,任紫琳打算用鸡汤替代的。对锦绍,任紫琳觉得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远千里的来到了大宁,她都承这份情。虽然,锦绍在年龄上比如今的她还大了几岁,但从内心讲,她却是把他当做弟弟来看待的。
因为前世的习惯,任紫琳晚上一向少吃面食,故而早吩咐了厨房不用做她那份儿,谁知道,厨房竟然这么实诚,明知道罗鹄凤来了,还是只端上来一碗。
罗鹄凤还真不知道锦绍的生辰是何时。不过,那面,看起来更好吃了是怎么回事儿?
“今日入城后,我才知宁京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说,三月前,任玖新丧,蓝雪归京,瑞安也坠崖身亡,至此,宁国在无人质掣肘;又比如说,宁国的热闹也在那时始开帷幕,宁京内外,仿佛是一声春雷之后万物复苏;再比如,他一路行来看到的所谓青石板,其实并非青石板,而是由一种叫做水泥的动作制作而成……
当然了,这最后一个比如,有待罗鹄凤亲自验证。他也不算是孤陋寡闻之人,但从未听说过如此神奇之物。
“二殿下从不是从迎宾馆里的侍者那里听来的吧?”
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罗鹄凤淡淡一笑,也不懊恼,“是你的手笔吗?”
若真是她,那就真的太可怕了。任玖在安国这些年,看似安分,谁能想到她暗地里竟是积蓄了那么多的能量?若真是她,她真的是被“逼”出皇宫的吗?从他收集来的信息看,宁国的复苏无不与商有关。任紫琳堂堂嫡公主,怎么可能自甘下贱,亲自主导这样的事儿?可若不是她,她为何要重启边市,还有意海贸?
思来想去,罗鹄凤都觉得,任紫琳的离宫,都像是怕她现在的行事污了宁皇室的清名。
“若二殿下说的是如今宁京内外盛行的新东西,是的,”任紫琳知道安国在宁国安插了许多的细作和探子。她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做生意嘛,对方越是知道你的实力,你才越有优势。
罗鹄凤却没了解任紫琳的脑回路,他一脸惊奇的看着任紫琳,试探着问,“你这是,打算以商兴国?”
这,的确是任紫琳的打算。不过,任紫琳却不愿意明说。她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兴旺商业,会对这时候的小农经济产生怎样的冲击力,而且,不管她承不承认,她都是宁九公主。以她为中心的这种行为,一定会影响到朝廷的中央集权。她选择这条路,不仅是因为这是她的长项;更是这将会成为她与宁皇、宁太女分庭抗礼的资本。拉罗鹄凤上船,一则是要扩大她的商业版图,二来便是分庭抗礼,也不能只对宁国。若不然,宁国的朝廷只怕还会沦落成三国中最弱的那一个。这可不是任紫琳想看到的。
所以,不止是罗鹄凤,骜国的季叔杨也是她的目标。
“二殿下也是熟读史书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该惹人笑话了。我不过是没了那层身份,自己及身边的人却还要生活,要找一个活命的法子罢了。”她说着,就微微一笑,“说起来,也是令人好笑的。如今我没了那层身份,许多事却还要借助之前的身份来做。”
这话有些卖惨之嫌。对面,吃完了面条正喝汤的锦绍,抬头看了任紫琳一眼。罗鹄凤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暗自在心里品了品。他觉得,锦绍这一眼有点儿复杂。
不过,他也不信任紫琳这话也就是了。若真如她所说,今晚就不会有影卫监视他和尤家了。而且,任紫琳也说他是熟读史书之人。正是因为他熟读史书,才知道虽然历史上没有哪个朝代以商兴国,可哪一朝盛世又不是商道四通八达呢?不过是不能以商为根本罢了。越是这样,他越是怀疑任紫琳的死,其实是宁皇室的阴谋。任紫琳,还是之前那个被太上皇早就选好了的、太女任红彦的左膀右臂!
既然任紫琳不肯好好说,罗鹄凤也不逼她。都是千年的狐狸,都喜欢演聊斋,他们也彼此明白,不过就是喜欢演就是了。
“尤家的事,九公主打算怎么办?”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任紫琳看着罗鹄凤道,“二公主呢?”
“我?我觉得九公主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