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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经的日月山洞府上,现在居住一位长相如同狐狸般的男人。
当然。
与其说是居住,不如说囚禁。
身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从洞府出来,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景。
一个月了,这里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树荫遮天蔽日的,投下一片片的阴凉和暗影,外面有太阳,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有点刺眼。
但是没有任何的温度。
鸦隐抬起手,挡在自己的眼前,透过皙白的指缝去打量着那稀碎的日光。
他是吸血鬼。
嗯。
鸦隐。
和其他的吸血鬼不一样,他不怕这些日光,大概是因为他本身能力等级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便是树荫之上,云层之下那一方透明又散发着金光的薄如蝉翼的结界。
那是张娴设置的。
一个月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输的这么彻底。
鸦隐把手放下来,舔了舔唇角,然后笑了。
狐狸一样的眼眸,看不出来情绪。
他随意在洞府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眸子敛着,异色的眸,仿佛陷入一片沉墨中。
这个地方,是张娴他们之前居住的,现在却成为了囚禁他的不二之选良地。
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出不去。
后悔吗?
鸦隐说不清。
但是,说没有遗憾,是假的,毕竟那是义父生前,唯一的愿望啊。
曾经,那个在泳池救上来奶声奶气说会爱自己的女孩,是他生命中悄然发芽长大盛开的花。
而义父,则是他昏暗人生中,开了灯,鸣着笛音的火车。
女孩终究没有实现她的话,终归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而义父。
鸦隐陷入了回忆中。
……
在这个对于人们来说如往常一样安恬的夜晚,而对于七岁的小鸦隐来说,觉得每一秒钟的流逝都伴随着煎熬。
单薄的衣裳禁不住冷风的吹弄,他用力裹紧身上那仅剩的一点布料,瑟瑟发抖。
他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混圆的月亮是猩红色的,凶狠的像锋利的刀。
有家的人都可以享受夜晚。
唯独他,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孤儿,寂寞,孤独,无助。
他孤零零地自己回到每天都住在的小巷。
小孩子坐在母亲车子的的后椅,“妈妈,那个小孩怎么不回家呀?”
“别看他,那个小孩是野孩子,见到他不准跟他玩,知道吗?”
小鸦隐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更加低下自己的头,逃一样地加快了脚步。
小巷杂乱破败,街边路灯散发的光没有照亮这个看起来十分昏暗的小巷。
这个小巷今天不太一样,一群孩子拥在这里,像是等待很久了。
“小野孩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爷等着揍你呢,知不知道爷等了你很久?”
还来不及反应,小鸦隐就被领头的胖高个儿拎起了袖子,吃了浑厚有力的一个巴掌。
这巴掌打的他生疼,挨打的地方发烫,牙齿脱落了一颗,嘴里全是血味。
孩子们看到他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发出笑声。
小鸦隐的头越压越低,小小的他甚至不敢看那个无故打自己的男孩,他又冷又饿,对方还那么多人,打不过。
“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那个胖男孩看着瘦弱男孩一副任挨任怨的样子心生怒火,又狠狠地扇了他一嘴巴。
小鸦隐的脸火辣辣的。
痛的眼泪掉了下来。
有人开始起哄,笑的人变的更多,还有人开始鼓掌。
那个男孩开始得意,用脚踩在他的脸上。
“你不是叫鸭隐吗?来,给我学声鸭子叫,学了,这个面包就给你。”男孩扬了扬手中的袋子。
小鸦隐忍着痛,嘴角翕动,大颗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可抵不过肚子传来的抗议声,艰难地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汪汪。”
孩子们笑的捂住肚皮,小鸦隐的耳朵开始耳鸣,眩晕中,周围全是些讽弄的声音。
“我让你学鸭子叫,你给我学狗叫?”胖男孩狠狠地一脚跺在了小鸦隐的脑袋。
小鸦隐的脑袋和地面剧烈地磕碰,血缓缓地淌了出来。
有些人看见了血才感觉有些不好,急忙跑走。
胖男孩却仍打算继续。
撕心裂肺的疼痛小鸦隐再也忍受不了,他痛苦地大声哭嚎,眼泪像瀑布一样流淌。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知道自己在哭,把委屈绝望全都哭出来。
最后他把眼泪哭光了,麻木了,随后绝望地瘫倒在地,倚靠小巷同样冰冷的墙。
夜慢慢深了,路灯也跟着熄灭,随后一切都暗了下去,包括小鸦隐的心。
为什么他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不要他。
为什么他没有家。
为什么他们总是欺负自己。
鸦隐意识昏昏沉沉,浑身叫嚣的疼痛。
他很想要睡一觉。
睡着了,是不是可以找到爸爸妈妈了?是不是就不疼了?
鸦隐迷迷糊糊的想着。
“嘿,小朋友。”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鸦隐艰难睁开眼,没有力气地抬起头,那个胖男孩不见了,他与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博士,他后来的义父。
他在这一刻拯救了他,后来却又带他坠入了深渊。
“你愿意和我回家吗?”那个男人的身影在他那时的眼中是如此的高岸,他赶走了那群欺负他的的孩子,温和地看着小鸦隐。
小鸦隐再也不能忍受,他终于得到了一丝温暖。
他愿意!
他当然愿意!
这种生活,他过怕了。
他用尽紧剩的力气扑向博士的怀里,感受着博士怀中的温暖,睡了过去。
他被博士带回了家,博士像父亲一样照顾他,像正常的家庭一样每天生活。
日子渐渐又回归安稳和平淡,鸦隐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和幸福。
直到那一天,他没曾想,自己以为的恰逢而至的救赎,恰恰是另一个痛苦的深渊。
早上起来没有看见博士,年少的鸦隐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四处闲逛,并寻找着博士的声音,他走着自着,突然听到了什么响声,他顺着声音摸到声音的来处,发现是一道铁门。
他从未见过这道铁门,博士从来不让他跟着实验。
他害怕博士会因此而生气,可却又抵不住愈发膨胀的好奇心,他轻轻试着推一下铁门,惊喜的发现铁门并没有锁上,他一点点加力将这扇铁门推开。
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这扇门内是另一个阴暗的世界。
他被眼前的场景所吓到,他看到了一只肥大的蝙蝠煽动着巨大的翅膀,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叫声。
他继续往前走,黑暗中有一双猩红色的双眼正着向他,他浑身炸起了寒毛。
他感到那些奇怪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声音听上去,既像是兴奋,却又像是痛苦,他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叫声。
一时间隐被恐惧感深深地支配,他想着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算了。
可那些奇怪的声音却又像是有魔力,一直勾引着他,继续前进。
这是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排着两列紧密的密室。他没有在密室旁停留,而是一直往前走。
终于,约莫密室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博士。
博士正仔细地调整手里的注射器,眼里全是兴奋,灯光下他的脸格外的恐怖狰狞。鸦隐从未见过博士的这一面!
看到这一幕,鸦隐的恐惧感更加的强烈,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继续上前一步,想要看到密室的全貌。
博士全神贯注地做着正在做的事情,他已经调整好了手里的注射器。
鸦隐也终于看清楚,阴森的密室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个人正躺在破乱的铁床上,博士将注射器扎进了那个人的皮肤。
另一张铁床上,倒处是辨不清楚颜色的血迹,上面是一只濒死的蝙蝠,正扑腾着翅膀挣扎着。
博士将从蝙蝠身上抽取的液体注射到了人的身上。
鸦隐再也没能压制住恐惧,惊叫了起来。
博士被惊到了,不过依然冷静地小心处理好实验,那个躺在铁床上的人双手都枷着铁铐,发出痛苦的哀嚎。
鸦隐既恶心又眩晕,他止不住地呕吐。
博士眼中一闪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便掩饰住了,他没有太强烈的反应,看着鸦隐在止不住地呕吐,贴心地走过来帮着鸦隐拍着后背。
鸦隐终于是吐完了,他抬起头看向博士,博士也看着鸦隐。
二人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先说话打破这死一样的沉默,鸦隐眼神复杂,嘴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终于明白,带自己回家的义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位生化博士。
暗地里,做着各种国家不允许的惨绝人寰的研究。
义父扶了扶眼镜,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倒还有默契。
随后这件事情就像是没发生一样,鸦隐和义父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可一天义父又忽然找到他,领着他再一次走进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一间密室,义父眼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针管,看起来很爱护,珍惜的像宝贝一样。
鸦隐起初不明白,可后面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要给自己的义子,注射自己最近研究出来的新型药剂。
鸦隐眼里全是惊恐,内心极度地抗拒,他难以想象自己注射了这管药剂后自己的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以为自己只要表现得再乖巧一点,义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可,终究义父对自己伸出了手。
纵然他不愿意,想逃跑,却也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针管扎进皮肤,起初只是感觉有些冰冷,随后体内就像翻江倒海,剧烈地疼痛,他注射了药剂,也变了异。
鸦隐被注射后,除了整日身体里剧烈的疼,没别的感觉。
义父并没有把他一直锁在实验台上,再观察了半个月,确实没有别的变化之后,他放了鸦隐,只是偶尔会给他注射一些不知名的药剂。
而天真的鸦隐,以为自己扛过去了,以为之后的生活依旧会回归平静。
他没有离开博士,还是呆在那栋房子里。
他想,除了那些不愿意被注射的药剂,他对着博士,还是有着依赖和依存之心的。
他曾劝诫过义父,不要再做这些实验,好好生活,万一出现意外。
那时候,义父总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小隐啊,你不懂,你知道这个实验要是成功了,我们就能支配他们,甚至成为世界的主宰。”
“统领世界,到时候权利都在自己的手上,那多爽。”
那时候的鸦隐,并没有想要成为什么世界的主宰。
他只想和这个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一直待在一起。
可命运依旧要无情地玩弄人,他最担心的变故依然发生了。
实验室里的一只实验体跑了出来。
鸦隐看到那个实验体,它有人的模样,却又有蝙蝠的翅膀,蝙蝠一样的牙,修长的利爪,显得格外的锋利。
他亲眼见到义父被那只怪物开膛破肚,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破义父的脖子,贪婪地吸允义父的血。
也许是变故激活了鸦隐体内的潜能,他在那一刻感知到了异能。
义父在血流尽之前,看着展示异能一招杀死实验体的鸦隐,满脸的癫狂,他欣喜若狂,最后只留下了一段话,“没想到啊,是你,最后是你,小隐,我的实验成功了,以后你替我,去做世界的主人。”
他的脖子被尖锐的牙咬破,鲜血直接向四面迸出。
鸦隐再一次感到绝望。
他又一次被绝望所笼罩。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经历了很多事情。
血和基因不融合,导致鸦隐无比虚弱。他被这种虚弱感困扰了很久,却无力挣脱。
他碰上了义父的仇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虚弱的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被打败,自己受了重伤。
他被逼到绝路跳进一个山洞。
无尽的漆黑里,他闭上双眼,以为一切都要结束。
他缓缓睁开双眼,忍受着酸楚,站起身。
空旷的山洞里回荡着水滴的声音,这里没有阳光照射,有些漆黑、空洞。
可黑暗里遥遥有一丝微弱的光。
他顺着光的方向摸索,走了很远很远,近乎虚脱,似乎还淌过了水,最后发现是一颗石头。
这颗石头闪烁着圣洁的光。
鸦隐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这颗石头上,石头散发的光开始有了变化。
这些光有规律地开始变化,与鸦隐有了交融。
时间慢慢流逝,鸦隐感到自己的邪力开始消减,多了另一种与之截然不同的力量。
灵动高洁的力量。
石头在最后一刻光芒殆尽,鸦隐如获新生。他发现自己的虚弱感消失了,自己获得了半邪半灵的力量。
那块石头,正是后面张娴在芙蓉镇遇到的,曾经女娲补天,遗漏下的一块石头。
少年时期,身受重伤的鸦隐,阴差阳错被这块石头救治好了。
甚至,一部分的能量,融合在他的血肉里。
鸦隐恢复以后,接替起了义父未完成的工作,其实,他的天赋一直很好,在早期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就将义父的手段学的干净。
只不过,他分外珍惜那一份温暖,从未透露过这一些。
后面的实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鸦隐偷偷放出了吸血鬼实验体,去扰乱世界。
那一次的月食,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之后的感染者出现,世界大乱,那些人被咬之后成为丧尸,鸦隐一概不管。
他常常闷在实验室里,要么就去芙蓉镇那有石头的地方,呆着。
日子一长,他也摸出来一些门路。
异能者的出现,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这明明只是一些生化实验而已,怎么扯上异能那些,而看着自己的异能,他也陷入沉默中。
他偶尔也利用自己吸收到的力量,去改进实验,这是后面一批批吸血鬼出来的关键。
在闷头实验里,他也调配出了n4药剂。
这个世界,乱不乱,他早就不在乎,原本就是尝尽人间冷暖的人。
他只想完成义父的遗愿。
后来遇上慕羽他们,也意外认识了张娴。
了解到此人非常不一般。
他明面上,只告诉他们自己是治愈系异能者,实际上,他就是吸血鬼,还有吞噬的异能,还有更加邪的力量。
在乌镇的庄园前,那只吸血鬼看见自己,眼里透出诧异,为了不让张娴,慕羽察觉,他直接了结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让吸血鬼避开乌镇,不去打扰他们。
毕竟,和慕羽温煦他们相识一场,在黑街的情义,还是有的。
张娴也是,他在后面的日子,知道了她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孩,难怪他初见时,便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她和慕羽两情相悦。
并不会注意到自己。
他是吸血鬼,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面几代,都是他血源造出来的,所以,季川的毒他能解,同样李念儿也是。
对外,他是神秘的九先生,是医术和治愈异能强的鸦九,也是西游基地的掌权人。
实际上,他才是暗地里最见不得光,是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甚至,每一次的屠杀,都是吸血鬼们按照他的指示去的做。
只是为了那个男人,死前的一个请求。
西游基地,不过是吸血鬼驻扎的其中一个点,赫失,也是他杀的,谁叫他好巧不巧发现了他的身份。
李念儿,他念在张娴的面子上,没有动她,反而是让她回去了。
鸦隐承认,他看着张娴他们处于光明之中,而自己只能在无尽的黑暗里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笑的模样,他内心是无比嫉妒和罪恶的。
他对张娴动了心。
他想把她拉下神坛,拉到地狱里,和自己沉浮。
可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就已经结束了。
季恩,那个他安排在他们身边的卧底,终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因为她那个哥哥,最后什么也没完成。
在有石头那个山洞里,他收获了一个残卷,献祭大阵,他是从上面学的,那时候石头消失,稳固的力量没了。
他只能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去做这件事情。
没想到,石头还真是被张娴他们拿走了,那力量也确实在她身上。
至于慕羽,他也是就着自己是被他承认的朋友身份,才找着机会,谋算了他一把。
至于认出了自己,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给慕羽注射了大量药剂,把他关了起来。
为什么关?
呵,只能说是他看到张娴和慕羽在一起的画面时,嫉妒得发疯了。
鸦隐想到这里,眯了眯眼,勾了下薄唇,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满是凉薄与嘲讽。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啊。
后来,他用季川威胁季恩,让她给他们下药,带走了张娴,想把东西拿回来。
没想到,她实力超乎自己预料,即使把她用链子锁住,也能被挣脱。
他想要完成大阵以后,好好守着她的。
可惜了。
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也没想到,才一夜未见,张娴的力量,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甚至,才见面,她就认出了自己,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那时候,自己说什么来着?
不论谁也不能阻止自己,即便是张娴也不行,其实那时候他内心最深处叫嚣的,并不是义父的愿望了。
而是他清楚,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于她而言,要么自己成功,最终得到她,要么自己失败,成王败寇。
结果,也就是他永远限于黑暗之中了。
鸦隐回过神来,他如细玉精致好看的脸上,充盈着嘲弄之色,从世界法则变了以后,他其实不确定一个高阶异能的不人不鬼的怪物,能够活多久。
义父啊,我没能完成你的愿望。
也没能找回当初那个说会爱自己的小女孩。
鸦隐抬头望着眼前的一片绿色山水,明明外面春日灿烂,可他心中早已一片荒芜,这条路仿佛会一直孤寂,然后到很长很长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