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见其人,如西北荒漠上的风沙,男人烈烈的声音已经在空中飘荡,一片青黑的身影落在屋脊上,是跟在王叔远身边的爱宠,一只西域猎来的老鹰。
老鹰直盯盯地凝视着站在四方天地中的三人,嗜血的眼神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秦长陂心中暗道不好,一手一个抱着身边的俩小孩就往屋檐上飞去,他的动作很快,可惜再快也快不过早就埋伏好的亲事管。
刚刚飞到半空中,屋后冒出同样穿着蓝色官服的持刀亲事官,二人一人一脚将秦长陂踹到地上,“砰”的发出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顾羽原本盯着老鹰的眼睛挪向了地上的秦长陂。
没事吧,这二傻子!
这批人不好对付,他们上山时就连自己这猫耳朵都没听见异动,说明身手非常人可及。
看来这次,来势汹汹。
顾羽连忙跳下去查看,楚御宇和沈怀玉因为被秦长陂护在胸前,都只是擦伤了点儿皮,可秦长陂就没那么幸运了,摔得吐了一口老血,正捂着胸口挣扎着要站起来。
沈怀玉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抽出怀中的剑,做出防备的姿态。
太清宗的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绛紫长袍,其上银线纹绣鹤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一张脸却阴郁而沉冷,“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随他身后的副官将绑地像是粽子一样的男人丢了出来,顾羽定睛一看。
是陈秋意。
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块布,唔唔唔地在地上翻滚,似乎想让王叔远给他解绑。
“你有什么话要说?”
王叔远扯下了陈秋意嘴里的布。
“大人!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就是他,就是顾羽,他把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了宗门,抚养至今!而且有一个还是前朝的余孽!我没撒谎!我亲眼所见。”
陈秋意涕泗横流,显然是怕得很了,他贴近王叔远的脚,讨好地哀求道:“王大人,求您饶了小的一命吧,看在我们曾是同僚的份上,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冲撞大人了!”
楚御毓和沈怀玉合力将秦长陂扶起,秦长陂往旁边“呸”了一口口水。
听到这声“呸”,王叔远的脸慢慢移向这三人身上,就像是被慢放了的镜头一样诡异。
“还真是,你这次真的没有说谎呢。”他白净无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帮我找到了殿下和小侯爷。”
紫袍男人王叔远拎着陈秋意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助我找到小殿下,这要是报到陛下面前,可是大功一件。”
“草民不敢邀功!不敢邀功!”
陈秋意脑子里的那点神经都要被王叔远吓裂,混沌这么多年的神智都吓得清醒了,“大人,小人只求你能饶我一条贱命!”
“饶了你?”王叔远嗤笑。
“对对......”
陈秋意还没说完话,一把锋利的钢刀就捅穿了他的左胸。
陈秋意不可置信地低头,王叔远左手握着的那把刀确确实实是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五官都扭曲了,一脸的不甘,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没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已经断气了。
“饶了你,那谁来饶了我呢?”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王叔远喃喃道。
他将那具尸体扔到一边,结果副官递上的手帕,细细地擦过了手,确定手上没有一丝污垢后,才走到楚御毓面前。
楚御毓退撤一步,王叔远就贴近一步,他用手挑起他的下巴,摇头啧啧道:“这张脸真是越长越像你那异族母亲了,好看,好看,让人只要一眼就忘不了,也怪不得先帝为了一个女人,负了天下。”
楚御毓眯起了眼睛,态度轻蔑:“我当是谁,原来是条看门犬。怎么楚愠已经厌倦了你吗?竟然不把你用绳子锁在身边,以前他不是最爱这样的床/弟之乐了吗?”
“住嘴!”
王叔远的脸色在听见楚愠的名字时怔了一怔,随即更加阴森起来:“......就算是狗,猎犬也比已经被拔去爪牙,只会嘶吼的平阳虎更让人害怕。”
“不过太子殿下竟然还记得臣的名字,让臣受宠若惊。”
“那是自然,你与楚愠的风流韵事满京华皆知,就连我这个东宫太子都曾听见过那轶事奇闻,又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楚御毓挑了挑眉毛,“听说楚愠纳了妃,怎么?难道他......”
“住嘴!”
王叔远目眦尽裂,他勾着下巴的手收紧,试图捏碎楚愠的下巴,楚愠那张脸浮现痛苦的神色,没有开口求饶,含着眼泪死死地盯着男人。
沈怀玉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杀意,凌云剑直取王叔远命门而去,秦长陂则负责对付身后的一圈官兵。
王叔远左手中的刀抵挡住那把锋利的剑,长剑与钢刃相擦。
两件绝世神器的撞击,发出鸟鸣山涧,清流急湍的清脆声音。
少年衣袍一卷,如同竹叶飞舞,又像只翠鸟展翅,一跃而上试图避开王叔远的锋芒,从背部袭击。
小心!
三名等候多时的亲从官一人一个方向,跟沈怀玉缠斗了起来,秦长陂想去帮忙,却被几人团团围住,根本脱不开身。
顾羽心里一紧,原本蹲在一边看热闹的他终于忍不住了,飞扑上前,“喵呜”一声勾住了王叔远的手膀。
利爪和牙齿深深地扣住王叔远的皮肉,男人忍不住痛呼一声:“该死!哪儿来的野猫!”
站在屋檐上的副手拉开弓箭,对准了顾羽,却迟迟没有放箭。
顾羽听到了弓被拉开的声,他看了眼王叔远,他禁锢着楚愠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一人一猫的对峙,最后还是顾羽占了上风。
王叔远被咬住的那只胳膊簌簌地往外流着血,骨头似乎都被压得崩裂开来。
王叔远都已经分不出神去想为什么一只猫有这么大的力量,他只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待他杀了前太子和沈怀玉,自己就要失血而亡了。
男人大吼松了手,将顾羽往墙上狠狠一砸,顾羽便随着那股力量站稳了脚。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射杀此猫!诛杀这些前朝余孽!”
沈怀玉听见这声嘶吼,看向墙边的那只猫。
“哥——”
楚御毓想要伸手去拉沈怀玉,来不及了。
箭矢如雨一般朝着顾羽射去,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一个冲出来的白影包在了身下。
沈怀玉护住了他。
这猫太像先生了,沈怀玉忍不住这么想,舍不得。
既然都是要死的,不如用自己的这一条命,护住这无辜被牵连的狸奴。
身上并不疼,只是有点冷。
到了这个时候,沈怀玉心里竟然还有点庆幸。
他没找到先生,也就没有拖累他。
先生无碍,这也就够了。
少年低垂下头,单薄的身子上插满了羽箭,就像只刺猬一样。
顾羽的那双碧蓝猫眼被一滴一滴的鲜血染红,沈怀玉的头发扫过他的耳朵,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的声音又轻又柔。
“小雪,快逃。”沈怀玉掉了一滴眼泪,“快走。”
为什么要帮他挡箭?
顾羽的视线里全是红色,粉色的鼻尖也都是温热的血腥味。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一只猫?
就算是死,人不是也只能为自己而死吗?
眼前的一切渐渐都不清楚了,沈怀玉白皙的侧脸与顾羽记忆中的林璟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顾羽的爪子在地上抓出几条深深的沟壑。
他怎么能死?不是长大了会变成龙傲天,还要拿剑把猫猫捅成肉串吗?
他怎么能死?
顾羽看着沈怀玉的脸渐渐失去血色,那双凤眸总是灼灼地看着他,将他放在眼睛里一样,现在却黯淡地像是失去了星辰的黑夜。
那张薄唇白得像是两张纸,往日沈怀玉叫得最多的就是“先生”,开心的“先生”,难过的“先生”,仿佛自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顾羽用自己的舌头卷走沈怀玉脸上的血和眼泪,跪着的少年蹙着眉头,已经没了反应。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掉了?顾羽有些慌张的想。沈怀玉你个兔崽子!谁要你救啊!
我是有九条命的猫,可你只有这一条命啊。
“不要负隅顽抗了。”王叔远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秦长陂,你可知包庇前朝余孽是什么罪过?还不知悔改!若我将此事上报给皇上,不光你的脑袋保不住,就连你叔父也难逃一死,你难道想害你秦家株连九族吗!”ぷ99.
“我毋宁死,也不做那窃国的乱臣贼子!”
双拳难敌四手,即使秦长陂的武功再高,也打不过十几个亲事管,他奄奄一息地捂住左臂上一道正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一边喘息一边说:“今日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太子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