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回过神来，看向诸师佑，眼神清澈，略带怜悯。
一望千年，白术知道过往，对诸师佑产生了怜悯之情。但是对于申王夏行郅，自己就像是风筝一般，而风筝线却牢牢的攥在他的手里，根本无法解脱。
而直到如今，诸师佑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什么都没有，一直在摸索着的孩子。他的心中满是复仇的火焰，但是这复仇的火焰，却也无法遮盖住他内心的真挚。
白术想告诉诸师佑，就算是复仇成功，一切都已是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可改变。一将功成万骨枯，复仇的路上必定是鲜血满路，最终迷失自我。
你怎可知，其实最高贵的复仇，是宽容。
但是又有谁能够放下仇恨，宽容这个词才过遥远，甚至不过笑谈。连白术对这句话，也是一笑而过。
“白夫人。”诸师佑微微一笑，面对白术，他也放下了重担，这一笑坦然，如沐春风。“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我会保护好您的，您是夏行郅需要的人，就是我需要的人。”
白术听此话不禁心中冷笑，各人打各人的算盘，可是如今看来，诸师佑这只黄鼠狼是斗不过夏行郅这只老狐狸的。
白术压抑住自己想要诉说出真相的欲望，她知道不能说，只得转移话题道：duqi.org 南瓜小说网
“但是诸师君，如今谢捕头死了对于大计又有什么好处。祸起萧墙，必会涣散。”
“太傅说过，江平国复位君主只能有一人，若敢阻拦，虽亲必灭，虽远必诛。若是政多而心不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切不过是枉然。”诸师佑说此话之时，目光中并不是仇恨，而是惆怅。
“那他的死……难道你真的不难过么？”
手足相残，又怎么会不难过……
白术却想亲自能听诸师佑说出自己内心的情感，太不算枉然，不算遗憾。
“他是我的宗室兄弟，却胜似亲兄。但是不知白夫人您可知反目成仇，死者快，生者却是不尽的伤感。”诸师佑眉目暗淡，白术都看在眼里。“现在好了，权利路上，我真成了孤家寡人。其实想来，从童年起我便是独自一人；而如今我多了的，不过是复仇陪伴着我，让我有能够活下去的力量。星辰湖海、锦绣河山，天下之大，无一例外，无一容我。”
白术听完此话，心神一颤。
星辰湖海、锦绣河山，天下之大，无一例外，无一容我。
“难道……放下复仇真的有那么难么？诸师君……”白术颤抖着说出此话。
诸师佑骤然看向白术，眼神从落寞变成仇恨。他一把将白术摁倒在地，白术吃痛的叫了一声。诸师佑目光如炬，他禀住白术的下巴，将白术顶在墙角，动弹不得。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怒吼道：
“白术！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仁义礼智信傍身，你又怎么会了解我这样的人的痛苦！！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这是诸师佑第一次唤白术的名字，二人就这么看着彼此，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白术并没有着急说后面的话，她忍住疼痛，直视着早已乱了阵脚的诸师佑。
诸师佑的喜怒无常，敏感古怪，焦虑不安，白术都一一看在眼里。
白术明白，对于这样一个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的孩子，受了多少的白眼、不安、威胁与漠视。他的一切情绪，都是为了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惧，以及宣泄内心的不安。
他日日活在故国的战火纷飞与亲人的思苦别离之中，他不得已隐姓埋名，换一个身份苟活于世，最终忘记自我，到最终，只有“复仇”二字相伴。
景明的琴声绕梁，传入耳畔，像是将一切仇恨停止，音乐之声代入，万千心绪停在心头。
琴音绕丛林，心在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匆匆流淌。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白术看着诸师佑的眼神，最终低下了头，神色暗淡。
诸师君，您又如何……了解我？失去故国，流离失所，但是您可知天下之大，却不知故国何处的伤感？诸师君，我们是一样的人，在这个世间徘徊，却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灵魂失重，一瞬之间，消失无踪。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诸师佑红着眼睛怒目圆睁，一把将袖子挽起，上面是一道道的鞭痕。
白术心神一颤，惊惧的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诸师佑没有说话，一件一件的脱下上衣。白术紧闭双眼，只等着他转过身来，白术才小心的睁开双眼，满目都是他露出遍体鳞伤的后背。
旧伤加上新伤，每一条鞭痕，连同刀痕剑伤，每一条都是触目惊心，白术惊愕失色。
诸师佑的头发披散着，回头一顾，目光怅然。
“白夫人，您可见过，如此落魄的太子。”诸师佑不禁失神哑笑，笑容中满是自嘲。“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什么都不怨，也不恨。只是这伤痕入骨，一到阴雨之天便疼痛难忍。就像是在提醒我，大夏皇室和黎民做过的罪孽。”
“到底……经历了什么？！”白术伸手刚要抚摸诸师佑的伤痕，诸师佑一把握住白术的手腕，用力之深让白术有些疼痛。
诸师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将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不知为何，这举手投足之间，止不住的媚态。
“夫人，您可知南梦一寻？”
白术霎时一愣，紧蹙眉头，心中像是堵住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遏制住了。
南梦一寻……
是大夏，最享负盛名的南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