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一声,坐直了,一本正经地说:“有些狗比较疯,不受主人控制,咬人的时候就会比较疼一点。”林誉上下打量他:“谁指使你的?韩鹤?”“哦,不是,”谢岫白说,“伯父他一向修身养性,爱好和平,这种事还是不会做的,我估计您也猜不到,就别猜了。”林誉:“你再装疯卖傻?”“哪有啊,就说了两句话,不过您夫人这个承受能力我是没想到的,太弱了,我还以为她整天对着别人颐指气使,心理素质会很不错,没想到说了两句实话就气晕过去了。”谢岫白唏嘘,“果然啊,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往别人心里捅刀子的时候轻描淡写毫不手软,轮到自己的时候,掉根头发就是致命伤了。”谢岫白偏头闷笑一声,感叹地摇摇头。林誉目光一凝:“我夫人得罪过你?”“没有呢她没有,您也没有,”谢岫白舒舒服服靠着沙发背,“您别这样看我,确实没有。”他偏头笑看着林誉,“您怎么会得罪人呢?儿子和其他人一起被绑架都能毫不犹豫放弃儿子,永远只把好脸色留给别人,对着儿子横眉冷目的人,谁能不说您一声好啊?”林誉神色不易察觉地停滞了一下:“……是林涧让你来的?他什么时候和韩家的人有了交情?”“这个问题有趣,”谢岫白定定打量他一会儿,“我有时候都在想,您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健忘,亦或者是真的对林涧漠不关心到了这种程度”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林涧应该是跟您说过的吧?”林誉:“他说过什么?”“六年前,他收养过一个孤儿。”谢岫白仰头看着他,“现在能想起来了吗?”“你是……”“对,就是我。”林誉表情几变,最后冷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家跟你有仇,结果不是啊,林涧知道自己养了一匹会把他母亲气晕过去的白眼狼吗!”“林先生,恕我直言,”谢岫白诚恳道,“你其实该庆幸林涧是你儿子。要是我是你儿子,贵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弱。”林誉牙关紧咬:“我可承受不起你这样的儿子。”“也是,要是我,估计你早就被我气死了,我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算了,就当我预估错误,作为赔罪,请您看场戏怎么样?”谢岫白摊开手。林誉冷冷道:“没兴趣。”他冲管家一扬下巴:“送客。”管家踌躇着走过来,“韩家少爷,您看这……”叮铃铃管家话没说完,警报忽然响起,整个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发现是大门口的警卫发来通讯请求,附带一条简短的信息。管家看了一眼,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转头看向林誉,“先生,外面有人找。”林誉正心烦意乱,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不见!”管家迟疑地说:“可是,对方说他是叶副官的侄子,和您是认识的。”“那又如何……”林誉说到一半顿住,“等等……叶泉的侄子?叶单?”“对方是这么说的。”“怎么不让他进来呢?”谢岫白撑着下颌,悠哉看戏,“他可是这场戏的男主角。”他看了眼终端:“哦……男二号也到了,不如您行个方便,一并放进来?”林誉警惕地看着他。管家惊呼:“先生,叶副官也来了,现在正在大门口,门口值班的警卫说他们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叶单先生想进来,但是叶副官不愿意,让叶单先生跟他回去。”他弱弱地问:“先生,要放他们进来吗?”林誉盯着谢岫白:“你怎么知道叶泉要来?”“因为我在他终端里植入了监控程序啊,”谢岫白说,“想听听他们在吵什么吗?”林誉:“非法监视政府官员的终端,你胆子不小啊!”“要是听完您还有空计较这个,我就算您确实铁石心肠”谢岫白说完也懒得等他同意了,直接开了外放。隔着上千米的距离,叶泉毫无所觉自己的终端已经开启了录音,气急的嗓音隔着几百米传递过来:“……你别说了,现在就跟我回去!”一道粗嘎难听的嗓音响起:“我不回去,小叔,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伯父?”叶泉听着像是被他气笑了,“我凭什么?应该是你凭什么?”林誉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让他们进来,在休息室等着,我一会儿就……”“凭我爹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叶单恶狠狠地道。林誉脸色不太愉快。人都是这样,自己可以记着别人的恩情,也可以不记,但是施恩的那个人不能主动提,尤其是以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骄傲口吻提。何况施恩的那个人还不是叶单,而是他爹。林誉可以对后辈照顾有加,顺手提拔也不在话下,就连亲儿子,和对方发生冲突时,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让儿子退让。但是他本人却不能接受任何冒犯,哪怕只是一个不太恭谨、疑似挟恩求报的口吻。这几乎是身居高位久了的人的通病。好话听多了,就听不进去不那么好听的话了,自己可以随口低情商冒犯别人,但是别人绝对不能反讽回来。终端里安静了很久,只有警卫低声的劝解,林誉压下不快,正打算让人放人……叶泉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一样,一开口就哑了:“不,早就没有了。”叶单简直惊呆。这里可是林家大门口,旁边就是林家的警卫,他就是拿准了这点,才敢在这里肆无忌惮,但他没想到,叶泉竟然真敢把真相说出来。但这其实不难理解叶单嚣张跋扈久了,又是全家唯一的后辈,从小被家里人当心头肉宠着,总觉得谁都要让着他一头。但他忽略了一点,叶泉不是叶勇。他只是叶泉侄子,不是他儿子,叶泉不可能像叶勇一样无条件的惯着他。对于这个侄子,叶泉早就看不惯了,他一开始就劝大哥一家别这么惯着,劝不动也没办法,后来发生那些事,更是对叶单没有半点好感。这种厌恶在几年里飞快加深叶单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处分,叶勇求他帮忙处理。叶单考不上大学,是他帮忙走后门入学。叶单大学期间死性不改继续横行霸道欺压同学,还是他帮忙擦屁股。现在叶单二十七八的人了,在军部和别人竞争一个职位,竟然还是要他出面。谁会喜欢这种侄子?也就叶勇把他当心头肉宠着了,叶泉反正是烦透了。再者,他是亲自跟着林誉在白沙星待了三年,亲眼见过林誉和林涧相处的。说他良心未泯也好,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也罢,反正他是觉得愧疚的。这种愧疚在林誉和林涧一次次的争吵中越来越深,直到现在看着叶单理所当然地消费大哥拿命换来的恩情,腆着脸讨好林誉,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也该忍不下去了谢岫白想,不枉费他专门找人给叶泉送了份林涧的病例单过去。叶泉平静而绝望地开口:“叶单,你是不是忘了,早在当年你和林涧一起被绑架的时候……”叶单一听就知道事情不秒了,立刻跳起来,疯了一样打断他:“小叔!”叶泉不为所动,“你害怕绑匪对你不利,故意把林涧暴露出去,事后鼓动其他人对林涧动手别说你年少轻狂不懂事或者你吓坏了口不择言,你只告诉我你让其他人和你一起杀了林涧,这样联邦就不会为了救他放弃你们,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我没有!我没说过这种话!”叶泉说:“你不承认也没用,当年和你一起被绑架的老师事后交代的录音还在,如果将军问起,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包括后来你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大哥,让他用那个救命之恩去威胁林涧,让他不准说出去的事,我也会如实交代。”叶单终于知道叶泉是彻底不打算给他留面子了。他这会儿还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报复,一心只想着事情要是揭穿,他再想借这件事谋利的就走不通了。平步青云的美梦彻底破灭,他崩溃地大喊:“你他妈有病啊叶泉?你在胡说什么?”“是你有病,”叶泉说,“家里人把你惯坏了,让你脑子出了毛病。”叶单气疯了,口不择言骂道:“你傻逼吗?这种事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给我等着,我要告诉爷爷……”“你说吧,跟谁说都无所谓,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会帮你了,你好自为之。”叶泉说完,竟然还很是文雅地笑了一下,尽管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微微扭曲了。他转向警卫:“劳烦诸位通报将军一声,就说叶泉有事要找他。”叶单反应过来,扑上来想拦,急昏头了一样,但他的三脚猫功夫实在不是叶泉的功夫。叶泉轻松制住他,抬起头轻声说:“麻烦了。”警卫面面相觑:“这……”“让他进来。”林誉沉怒的声音传来。叶泉虽然有破釜沉舟的心,却也没想到林誉知道的这么快,眼眸微微一缩,浓重的愧疚折磨得他抬不起头来。他放开叶单,整了整衣襟,朝林家大门内走去。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林誉:“还有叶单,一起带进来。”警卫彼此对视一眼,上去把叶单双手反剪压住。叶单浑身瘫软如泥,冷汗浆出,整个人抖得不行,两条腿面条一样在地上无力地划拉,软弱无力地挣扎。“不……我不要……”拖着他的警卫小声嘀咕:“你刚刚不还吵着闹着要进去吗?”说完想起林誉很可能在看着这里,他立刻噤声不再说话。走廊顶上冷白的灯光照下,林誉面色森然,回首看向谢岫白:“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