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一脸苦相,“完、完了,我斗大字不认识一个……这下怎么办?”
“那就看画儿找呗,不认得字还不晓得蘑菇长什么样?”梅老二扣扣鼻子,也推开手电筒加入搜集队列中。
和认真仔细的谢惊鸿不同,梅老二粗糙许多,专挑带字画的书翻。
……
折腾到半夜,一行人抬了两箱子书走。
书籍送回洋行,谢惊鸿递给老孙红绳困的一卷钱票,让他回去和梅老二计划给手下的人改善改善伙食。
“小当家的,那、那码头那边的事?”
谢惊鸿转身要回房间,梅老二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梅老二清楚,谢惊鸿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谢惊鸿步子顿住,微微侧身,小小轻薄的唇抿了抿,似是思考了一瞬,“这件事不是小事,我还需要考虑。先都回吧,累了一宿了都……”
谢惊鸿打了个哈欠,转身继续往房间走,“有了计划,我会让人给你们递口信,在此之前,这段时间先把手上的事放下,让兄弟们提高谨慎。”
如果国家有意重新开启高考,那必然会各方面都兼顾到,阵仗不会小。
他们擦边球的“生意”如果还想继续干下去,就必须要小心行事。
梅老二没读过书,不同太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谢惊鸿在大事面前从来都是有主见,并非胡闹的人。
遂应了一声“好”,摆摆手跟老孙一起带着那七八个同行的手下离去。
房间里灯光昏黄幽暗,寂静一片,谢惊鸿脱了排扣马褂,只着一身单薄长衫立于桌上,清点那两箱书。
两箱书看起来很多,实际可用的没几本。
把一部分花草封面、实际内里写着诗词歌赋的书籍挑出来堆到桌子一边,谢惊鸿转身接着整理。
那料随手从箱子里摸出一本,竟然是画着蘑菇书皮的半洋文英议中食谱。
又一本不能用的。
谢惊鸿小脸倏忽板起,心情不好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想干大事,不一定非要认识洋文,但一定要认得国文。
睁眼瞎可不行。
另一边,深街小巷里,梅老二和老孙放轻脚步往回走,时不时咕哝两句刚得来的钱怎么分配好,字里行间皆透露出喜滋滋的好心情。
全然不知,他们“安稳”的小日子,即将到头。
……
谢惊鸿整理半个钟头,两箱子书清点下来,与种植相关的只有他找来的六本,然而却没有一本是和种植蘑菇相关的。
谢惊鸿有点泄气,最终抱着试试的心态,将那六本书打包。
种地也是种,种蘑菇也是种,虽然东西不一样,都大部分东西总归是一脉相承的吧?
谢惊鸿心里安慰着自己。
踱步到桌前坐下,谢惊鸿抽出信纸,又用从抽屉底下摸出笔记本,从中抽出那张日前刚才到的那页信。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
加油,惊鸿小朋友……
谢惊鸿捏着信纸,嘴里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傻气笑声,下一秒又猛地捂住了嘴。
谢惊鸿黑曜石般乌黑透亮的眸子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确认不会有人看见他这样失态的一幕,才稍稍安心。
捏着那单薄信纸,谢惊鸿圆眼微弯,下眼睑卧蚕微微鼓起,笑起来又乖又甜,可爱的不像是一个历经坎坷的孩子。
小朋友吗?
那小朋友回信的话,应该怎么回呢?
还有……能写出这样温暖鼓励人心的话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会像海根他娘一样吗?
谢惊鸿笔杆抵在上唇,一手托腮,脑海里浮现海根娘的模样:半长的头发盘起,一张脸沧桑却温和,常年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
想着想着,谢惊鸿甩甩脑袋,很快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顾朝的爱人……顾朝也才二十来岁,他爱人肯定比他小!
那……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谢惊鸿脑海一阵朦胧,根本不存在的白雾缓缓向两边散开,隐隐透出一个纤细身影。
年轻的姑娘身材纤细窈窕,及腰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坠在胸前,一身军绿色军装将她身上那股柔弱气息压下,显得坚毅又坚强。
向小太阳一样,积极向上……
谢惊鸿心里暖暖的,眼镜造成小月牙,手里钢笔“唰唰”在纸上写着:
姐姐你好,我是谢惊鸿……
一直折腾到大半宿,谢惊鸿才睡下。
等清晨外面刚响起自行车铃声,谢惊鸿就睁开了眼睛。
一股脑从床上翻身坐起,把夜里清点的东西打包装好,临了要出门的时候,谢惊鸿余光扫到桌边那本英议中食谱。
简单的辣椒酱都能做出新花样,那她……应该是个喜欢研究吃的的人吧?
这个,或许会喜欢?
想了想,谢惊鸿伸手把那本书一起装进箱子。
谢惊鸿寄的东西,顾朝一周后才收到。
前段时间去海市跟纺织厂订了新货,确切收货时间对方并没有明说,只说了个大概。
这几天,顾朝每天早上赶在上工前都要跑一趟镇邮局。
今早到邮局,因为时间太早,邮局刚开门,外面还没什么人,顾朝把户籍本往窗口一递:“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同志你好,麻烦帮我查一下,有没有我的信件包裹。”
“为人民服务。”
这回坐窗口的是个齐耳短发的大姐,一身雾蓝色旧褂子却依旧显得格外干练。
说完口号,大姐接过顾朝的户籍本,对着记录的表格看了半晌,笑道:“有,有!可不老少呢!同志你一个人?可不好拿。”
顾朝颔首,脸上也带了些浅笑,“我一个人,还需要邮局的同志行个方便,容我多跑几趟。”
“好说。”大姐笑的爽朗,刚把两封信递给顾朝。
正巧门口有人进来,她伸长脖子,手在柜台拍了两下,喊道:
“小郑,你来了正好,带这位同志取一下包裹,就是3号仓库地上那一堆,还有二排架子上系红绳的箱子,都是。”
“好的,刘姐。”小郑是个平头青年,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回应了刘姐,小郑转头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结实,露着侧脸的青年,那侧脸棱角分明,眼尾狭长微扬,眉毛乌黑挺拔,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少有的好相貌。
小郑在邮局工作,主要就负责仓库包裹这一块,之前其实已经跟顾朝打过几次交道。
这一眼,小郑就已经认出顾朝来,“跟我来这边。”
说罢,先走在前头往邮局后院走。
别说小郑认了顾朝熟练,就是其他人,也都是一个样。
顾朝时常帮魏岚寄信、取信,加上他在还是那边的生意,来邮局的次数密集,加上每回京市那边寄过来的信都盖着军戳,就更加让人对他印象深刻。
没跟他打过照面的,也都听了不少议论。
邮局不少人都觉得,顾朝要么就是什么项目特派员,要么就是军属家庭。
要不然,怎么能时时收到盖军戳的信?还有那些大包裹要怎么解释?
也因为邮局工作人员的这些心里,海市那边前后几次寄来大批货,都没人过来开包检查。
降低了风险,也更方便顾朝行事。
这回顾朝签了三千尺布,合计起来就是三十匹,六个麻袋装得满满的,叠在一起堆得跟小山一样。
“这是你的。”小郑指了指麻袋小山包,趁顾朝打量的时间,小郑又从角落架子下面翻翻找找,搬了一个箱子放到顾朝脚边。
抽走红绳,小郑躬身拍拍箱子,“这个也是。”
“谢谢。”顾朝点点头。
包裹太多一次性拿不完,邮局专门设了登记表,可以凭户籍本和邮局开的条子多次过来取,之前顾朝也经历过,遂直接开了口,“这回还跟之前一样,我先拉走一部分,剩下的中午、下午再过来。”
“行。”小郑应的爽快,“先拿哪个?你骑自行车来的吧?我帮你搬过去。”
“箱子,再加一个麻袋。”
小郑傻眼了,“你、你拿的了吗?”
顾朝点点头,没在说话,径直扛了一个麻袋往外走。
身后小郑见了直摸冷汗,好家伙,那麻袋昨天下午到的时候,可是他跟另一个共事的小伙子一起搬的,当时两个人搬都觉得重的要死。
这男人就、这就轻轻松松扛上肩头了?
小郑下意识去看顾朝的胳膊,果然,那胳膊鼓鼓囊囊,筋线微鼓,一看就知结实有力。
小郑赶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用力鼓一鼓,倒也有些肌肉,可就是……
嗨,算了……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顾朝自行车车头那块,之前按照魏岚的提议,特地用竹子编了个小筐固定在那里,出行能放点小东西、包裹口袋什么的。
来之前顾朝就考虑过到货的问题,所以筐子早就备好麻绳。
顾朝把麻袋放到后座让小郑帮忙扶着,拿了麻绳利落捆好,用手压着晃了两下,确定不会中途掉下来才放心,“谢谢,剩下的我来就可以。”
“行的。”
小郑转身进了邮局,顾朝在门口,用刚才相同的锁扣系法把箱子固定在车头小框上面,推着车刚要走,小郑追了上来,“等会儿的,条子,条子!”
倒把这事儿忘记了。
接过条子,顾朝冲小郑点点头,“谢谢。”
随后长腿一蹬,踩上踏板飞快驰了出去。
自行车铃声“叮铃铃”,清晨里,男人嗓音微哑特意提高声音提醒,“让一让,小心看车……”
……
顾朝赶着回去上工,及时带着东西,骑车速度也不见慢下,只是一路急赶到大队附近,岔路口赶上县公安局那边来人。
小轿车几乎将一条大道占满,后面七八个骑着自行车的警员,更是拉成一条不小的长龙。
顾朝本来想跟在后面进大队,也不知道顶头的小轿车是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着,半天没有前进的意思。
顾朝下了自行车,伸长脖子往前面看,透过人影间隙看见一身苍蓝制服都是泥巴,甚至脸上、头发上都沾了泥点的衍邑。
此时衍邑一张脸阴沉不定,他身旁张晓奎一脸苦相,焦急摆手指挥其他警员忙活着什么。
似乎是车轮子出现了问题?
顾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下雨,原来靠路边排水口垮了一大块泥下去。
那地方塌陷一块,早上抹黑骑自行车,顾朝险些一脑袋扎进去。
当时顾朝还想着,等回来就跟大队长说说,让人赶紧给修整了。
顾朝四下看了一圈,基本能确定,就是早上他差点栽跟头的地方。
七八个警员停好自行车,纷纷上前,有跳进沟里推车的,有推车屁股的,忙的不亦说乎。
他们人手够,顾朝收了帮忙的心思,推着自行车小心从边缘空隙走。
路过衍邑时,顾朝撇了一眼,步子稍稍停顿。ai衍邑不是瞎子,一早就发现顾朝的存在。
衍邑自知自己此时的狼狈,又见顾朝驻足看他,以为顾朝是在看笑话,本就漆黑的脸瞬间乌云密布。
衍邑周身散发冷气,有力“哼”了一声,转过头。
顾朝不懂衍邑的牛脾气,视线稍稍在衍邑流血的右手手臂划过,本不想管,想起魏岚,顾朝叹了口气,软和了语气,“我家有药,过去处理一下?”
衍邑没有反应。
顾朝以为他不乐意,也就没有多说。
反正,话已经说到了,是他自己不去的。
顾朝收回视线,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衍邑笔直站在那里,最终跟张晓奎交代了一声,转身提步跟在顾朝身后。
顾朝听见动静,便知晓衍邑跟了过来,他无奈摇摇头,心道:你硬气也就这一会儿,不还是来了吗?矫情个什么劲儿?
一个白眼刚翻过天际,身后衍邑深邃眉骨蹙起,不确定问道:“你肯让魏岚给我包扎?”
车轮陷进沟里,衍邑第一时间下车查看情况,还没研究出怎么推车合适,车上张晓奎突然发动车子,车身猛地往前冲了一下。
车轮一侧的铁皮磕上手腕,衍邑皱眉没有出声,只是挽起制服袖子才发现,里面白衬衣的袖子已经压进了肉里,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