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大善人,你的心好像碎掉了?”
说话的是一位昨天刚来留宿的客人。
他身穿左黑右黄的宽大衣袍,看上去年纪不大,长得白白净净,一头黑发束了个抓髻,两缕长长的鬓发却是白色,眉毛也比一般人长一点,加上他称得上俊美的脸,颇有一些仙风道骨。
然而他脸上却挂着一副欠揍的笑容:三分嘲笑、六分散漫、一分自傲,加起来就是十分可气。
他和赵季竹有一点相似,眼里充满智慧的光芒,但更多是赵季竹没有的狡黠,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只让我觉得讨厌。
“要你管!滚!”
刚才无法释放的情感被他一刺激,全部化作愤怒爆发出来,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情感了。
自阿爸阿娘去世后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还是对一位陌生的客人。
不过我不打算收敛,我太需要发泄了。
“很好,还有情绪,心只是碎了却还没死,那就有救。”
他挨了我一句骂好像更高兴了:
“不过现在还没到让你发泄的时候。”
他伸出一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我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就像一切本该如此,他就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在我额头上点那么一下。
我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他这一点给封住了,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又一次成为了最初的那个丑花皮子,现在的聚金阁大当家。
聚金阁是一家酒店,也是一家客栈,这种地方总会见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
托它的福,我的阅历和识人之术在这段时间里突飞猛进,加上稍稍练习过那本《勾魂伞》,现在的我甚至能对那些身怀绝技的修炼者作出简单的评估。
我知道面前这个客人并不简单,直觉甚至告诉我,他可能是我见过的修炼者里最强的一个。
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试探着问道:“你想怎么样?”
“帮你重塑你的心。”
“怎么重塑?”
“你知道怎么去‘不死之王’的地宫吧?”
他倒是干脆,这么快就把目标暴露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充足的自信所致。
反正帮我重塑自己的心这种无稽之谈,我是不会信的。
【要不要在去的路上找人做了他?】
聚金阁时不时有喝醉的酒客闹事,我自然也花钱雇了一位修炼者压店。
【不过两人的差距……风险有点大。】
【也罢,反正那个地宫已经被搜刮过,有价值的财宝早就被张大虎搬空,带他去一趟也不会损失什么。】
“好,我知道怎么去,你跟我来。”
打定主意后,我先行一步,穿过酒店大堂的时候顺便使了个眼色。
果然,压店的修炼者只和那客人对视一眼,然后就转头当没看见一样继续喝酒去了。
“如意大善人,相信我,我对你没有加害的心思,所以不要搞小动作。”
他笑着说:“虽然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我默默穿过大堂,嘴上没有回答他,心中却感慨万千:
【相信你?这辈子除了阿爸阿娘我就信过赵季竹,结果呢?】
【就算阿爸阿娘,他们也都骗过我。】
【花皮子属于至阴之体,把他们害死的寒病……他们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明明把我赶出家门就可以活下去的……骗我,骗我骗我!】
【所有人都在骗我!】
“嗯?等下。”
那个客人叫住了我,然后两步绕到我身前。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知道是惊讶还是见到宝的表情,但总比那欠揍的笑容要好多了:
“锁情咒松动了?有趣有趣,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有趣……”
他再一次伸出手指,却在点到我之前停下了。
“算了,就这样吧,如意大善人,请继续。”
我咬了咬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把他带进了我的卧室。
“通往地宫的通道就在那张大床下面,不过已经被我填平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我转身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我看着他宽大的衣袍里伸出两只又粗又长的……昆虫节肢?不,更像是蜘蛛腿……
他利用那两条蜘蛛腿挪开那张大床以后很轻易的将我好不容易填平的地洞又迅速挖了开来。
“献丑了。”
他收起蜘蛛腿,然后冲我笑了笑:“虽然还有其它办法,不过这个最快最方便,希望没有吓到你。”
【这是不是蜘蛛邪物变化成的人类?】
虽然心里自然而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我还没有傻到直接问出来。
“我不是蜘蛛邪物那种低级玩意儿。”他仿佛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
“请如意大善人在前面带个路。”
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我都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何况就算真的被他杀死,就这样为我笑话一般的人生画下终点……其实也不错。
所以我带着他,回到了曾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在那客人随意抛出的光球照耀下,“不死之王”的地宫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和我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不知道两千多年前是否也是如此。
“嗯……全都是空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密密麻麻的石棺之中走过。
我已经放弃了逃跑和反抗之类的念头,浑浑噩噩地跟着他靠近了中央“不死之王”的棺椁。
和张大虎不同,他像是掸去衣袖上的灰尘一样轻轻一挥手,沉重的棺材盖就被掀了起来。
“不死之王”依然安静地躺在棺椁之中。
“定魂瓶、千年寒冰……这又是什么?”
他将不死之王胸前的椭圆形黑色玉石拿了出来仔细翻看:
“唔……好强的灵力,配合这下面的法阵……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来问我: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地宫是干嘛用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
“好吧,我猜想碎了心的你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他把玉石放回原处,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熟悉的笑容,只不过在这诡异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似乎多了一点疯狂。
“所以,我会先重塑你的心。”
他一步步向我靠近。
“这里只有你和我,不用伪装,不用压抑,无论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尽情发泄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我凌空虚点了几下。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死。”
尽管他面带笑容,语气平和,但他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是货真价实。
几道无形真气如离弦之箭一般击穿了我的身体,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我就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液从体内流出,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果然也是骗我的,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反正都快死了,我也不想去了解。
一个相貌丑陋又失败透顶的女人,被所有人欺骗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就算他没有杀了我,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早晚也会……
被岛市八一点点蚕食?被如意镇那群镇民彻底整垮?被早就眼红聚金阁利润的达官显贵找个理由吞并?
反正我最初的目标,让我坚持下去的那个人,今天已经离开了我,永远也不可能回来。
……
可是我好像有一点点不甘心……
有一点点想要报复他们。
那个自以为是的厨子,没有我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那群善于伪装的镇民,欺善怕恶,只会挑比自己更弱的底层下手;那些常年在聚金阁白吃白喝的官老爷,眼神里从来都只有嘲笑……
还有赵家,最可恨的赵家!
我不想死!我不甘心!我想要报复!
想要所有人,感受我的痛苦!
“锁情咒被冲开得如此快,这个细节还真不在书里,但是很好,比预计的还要好。”
一睁眼,我就看到了那个客人正弯下腰俯视着问我:
“你想要报复他们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好,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两步走到“不死之王”的棺椁前,然后从衣袍中的随身百宝袋里拿出一个左黑右黄的瓶子。
“阴摄魂,阳摄身,起。”
棺椁之中的定魂瓶应声而碎,一个模糊的虚影和不死之王的尸身一同被收进了左黑右黄的瓶子中。
我隐约之间还听见了一声充满怨念的咆哮。
那个神秘的客人又走回我身边,从百宝袋里拿出一个刻有古怪符文的金属容器,里面似乎装有清水。
“正常情况下赐福魔药仅用无根之水是无法调配的,但阴阳二气瓶从死去的受福之人身上提取的完整赐福能力可以,而且还有诸多好处……”
他一边解释,一边倒着拍了一下手中的阴阳二气瓶。
一团扭曲的肉块渐渐从瓶口滑了出来。
那是一个和心脏类似的器官,但却密密麻麻插满了类似金属的碎片,随着肉块有规律的搏动,那被金属碎片刺入的开口不断流出一些恶心的褐色脓液。
仅仅看那肉块一眼,我就觉得全身的伤口更痛了。
那扭曲的肉块终于从瓶口彻底滑出,“扑通”一声掉进了无根之水,片刻后整个容器里就充满了墨绿色的粘稠液体。
“喝下它,你就能获得报复的力量。”
那个神秘的客人端起容器凑到我的嘴边。
我没有犹豫,哪怕他还是骗我的,最差也不过一死。
墨绿色的粘稠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从我的口腔直冲丹田气海,似乎打了个旋以后就开始向我的四肢百骸散去。
直到最后一滴被我喝下,那液体开始逐渐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