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幕降临。
左庶长衙署。
卫鞅脸色凝重,反剪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此刻,他耳畔还在回响着那几名军士的对话,尤其是军士丙的话,虽然听起来比较尖刻刺耳,但通过那些带着愤懑的谴责,字里行间所透漏出来的有关军营弊端信息,对于卫鞅来说,无疑就是一份比较可信的第一手调查线索。综合今日之暗访情况来看,万源粮行和京畿大营,的确存在着不可告人的黑幕交易!军士们义愤填膺深恶痛绝的军营枢纽,也的确存在着诸多亟待整顿的弊端!别的且不说,单单就冲今日盗运到万源粮行的军粮这一个线索,就是一个一波激起千层浪最有力的突破口!
常言道,兵贵神速,刻不容缓!
何况,世事瞬息之间变幻多端,片刻的耽搁延误也许就会错失最佳的时机!
想到这,卫鞅停住脚步,扭头吩咐道:“来人——”
掾吏孟兰皋应声进来,躬身问道:
“大人有何吩咐?”
“伯玉,你即刻传令下去,四门紧闭,封锁所有关卡要道,从现在起,不许任何车马商队出城!凡运输货物车马出关者,一律严加盘查!发现有粮食之类货物出入,一律扣押!”
“喏!”
“还有,派人立即查封京城所有粮行,尤其是万源粮行,将所有相关人等一律监押,听候发落。动作要迅捷,勿使一人漏网!”
“喏!”掾吏转身欲离去。
“且慢……”卫鞅扭头问侍女,“现在是什么时辰?”
“禀大人,现在已经是戌时四刻了。”
“事不宜迟,你赶紧安排下去,我们即刻去京畿大营,切记不要惊动他们。去吧。”
“喏!”
掾吏刚离去,侍女端上食具:“大人,您该用晚膳了。”
卫鞅一摆手:“不吃了,先收起来吧,等我回来后再吃吧。”
左庶长衙署大门外。
百余名武士披坚执锐,手执火把,列队站立于阶下,整装待发。
卫鞅登轼上车,车夫挽缰驱车疾驶而行。
卫队前呼后拥,绝尘而去……
杂沓的马蹄声,和军士零碎的脚步声响彻夜空……
摇曳的火把映照着一张张或明或暗的军士的脸庞……
京畿大营。
子都正在营帐中饮酒作乐,左右各有一名妙龄娇艳的美姬服侍。
子都左拥右抱,又吃又喝不亦乐乎……
牙将匆匆入账,一脸惊慌:“启禀元帅,左庶长车驾已至辕门,左庶长传唤元帅前去觐见……”
子都大惊失色,一把推开美姬:“都滚下去!”
两名美姬慌忙退出营帐。
子都焦躁不安的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牙将茫然地望着他。
子都停住脚步,唤牙将近前耳语一番……
牙将一脸恐慌:“啊!……这……”
子都手按剑柄,虎视眈眈:“嗯?怎么,你想违抗本帅?”
牙将脸色大变,哆嗦:“末将不敢……末将这就去办。”
牙将施礼退出帐外,子都背负双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又从架子上取下头盔扣在头上,挎上佩剑,然后走出大帐。
京畿大营校场,灯火通明。
三军将士已经集合完毕,列队肃然屹立于夜幕下。
子都神色仓皇来到卫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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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前,躬身叉手施礼:
“末将接驾来迟,望乞大人恕罪。”
卫鞅一摆手:“罢了。”
“谢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敝营,有何钧令?”
“本官早欲和三军将士一见,只因诸事缠身,分身乏术,今夜稍有闲暇,故而不揣冒昧前来,叨扰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大人日理万机,宵衣旰食,令子都钦佩之至。大人是否欲观看操演军阵?”
卫鞅一摆手:
“三军将士白日操演,俱已幸苦。烦劳将军引路,领本官且去仓廪一观。”
“这……”心怀鬼胎的子都被戳中要害,脸色登时大变。
卫鞅盯着他的脸:
“怎么?将军不欢迎还是不方便?”
子都闪烁其词:
“大人,卑职以为……夜间光线昏暗,难以看真切,再则,夜间察看仓廪必持烛火照明,只恐人多手杂,不慎引发走水……反为不妙……”
卫鞅呵呵笑道:
“将军思虑果然周到,无妨,本官已经布置下去了,你来看……”用手指向东面——
顺着卫鞅手指方向,子都看见——
十几辆战车都装载着一个大腹径木桶,几十名士兵依次提着水桶从大腹径木桶中取水。
卫鞅:“军政司……”
“在!”
“由你率五百名刀斧手督阵,一旦发现有违本官军令者,按军法处置!不得有误!”
“诺!”
子都不由心惊肉跳,额头上直冒冷汗。
卫鞅扭头对子都道:“子都元帅,请头前带路。”
子都嗫嚅:“大人,请……”
子都强装笑脸,勉强走到前头带路,尽管他表面上故作镇定,极力掩饰着内心深处的惊恐不安,两只眼睛却骨碌碌乱转个不停,心里也不由开始翻江倒海。嘶,眼前这个新上任的左庶长看来是个硬茬啊,行事完全不同于前几任的官长做派,别的且不说,就拿今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巡查京畿大营这一件事来说,此人行事就不同寻常哪,绝非因循守旧道貌岸然的庸俗官吏,观其言行,明显感觉到此人丝毫不像是假公济私虚张声势的虚伪做派。此刻非要强行逼着自己陪同他查验大营的粮仓,摆明了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啊!看起来今天晚上自己是凶多吉少啊!但愿心腹牙将能够把自己交代的事情办的天衣无缝,自己就可以浑水摸鱼瞒天过海,逃过眼前这一劫了。可是,要是牙将万一失手,事情败露的话,后果那可就不堪设想了,那肯定是自己的灭顶之灾哪!万劫不复啊!想到这,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想去握住腰间的佩剑,可是当他偷眼朝回头看去时,却发现卫鞅贴身侍卫正用犀利的戒备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他不由心中一颤,知道此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监控范围之内,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就会立刻被五花大绑!不到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时分,自己可千万造次不得啊!于是他又将手缩了回来。
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卫鞅一行人来到了军营粮仓。子都表现出一副殷勤备至模样,主动引领着卫鞅巡查,他把众人带到一个粮囤跟前:“大人请看,这就是储备的军粮。”
卫鞅微微点头,望了望码的整齐有序的粮食垛子,用手拍了拍鼓囊囊的麻袋,示意侍卫长查验粮食,侍卫长会意,手执特质空心铁锥扎进麻袋……
万源粮行门前。
“哐当——”大门被打开,军士们鱼贯而入……
带队将领发布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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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这里全包围起来,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
万源粮行内。
正沉浸在梦乡中的掌柜突然被惊醒,他爬起来,衣服也顾不上穿,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往外窥视——透过狭长的门缝,火把光芒照耀下,可以看见院落中走动的军士。
掌柜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跑回床上,盖上被子,浑身开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小妾感觉到有异,推了他一把:
“当家的,你怎么了?”
“嘘……”掌柜示意不要出声,低语:“出大事了!官府把这里都包围了……”
小妾也吓了一大跳,颤声道:“这……这可怎么办?”
掌柜自言自语的说:“不行,得赶紧给赵大官人送信去。”
东城门。
赵万三的官家押运的粮车匆匆赶到东门。
军士们上前阻拦:
“站住!停下检查!”
管家上前赔笑:
“军爷幸苦,这是我们赵大官人准备出关的货物,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说着从怀里掏出红包递给军士。
军士一把推开,一本正经地说:
“左庶长有令,徇私枉法者,严惩不贷!车上装的是什么?”
管家支支吾吾:
“是……是糠秕……”
军士狐疑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赶着往城外运糠秕?”
管家赔笑:
“是……啊哈哈……”
军士拔剑划开一麻包——
从豁口处流出白花花的大米……
军士嘲笑道:
“这就是你说的糠秕?嗯!”
管家大窘,用衣袖擦拭额头汗渍。
军士神情严肃地说:
“左庶长有令,凡粮食辎重之类货物,一律扣押!”
管家脸色大变:
“啊……这……”
京畿大营粮仓。
“哗——”挑开的一包麻包里依然流出和前两包一样的大米。
孟兰皋皱眉:“这些大米都掺杂如此之多的秕糠和沙石,怎么能做军粮呢?”
卫士长愤愤的说:
“这哪是人吃的粮食啊?拿来喂猪还差不多。”
卫鞅冷笑道:
“这就要问我们的子都元帅了。”
众人这才发现——子都早已经不在现场了。
一名卫士指着远处惊呼:
“大人不好了,那边粮囤着火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百米之外的粮囤燃起了熊熊大火。
此刻,子都正躲在一个粮囤的阴暗处,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他四处张望,见众人都在忙着救火,无人注意到自己,随即紧握剑柄,又大步流星走了出来。走出一段路,突然,他发现武士们押着一人朝东面走去,借着火光,他判断那人正是自己派去纵火的心腹牙将!子都见状大惊,慌忙又隐入暗处,后背靠在粮垛上,胸口一起一伏的,头脑里飞快的盘算起来:看样子牙将很快就会把自己招供出来,自己很快就要跟牙将作伴去了,猫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冒险赌上一把,来个绝地求生!想到这儿,他一拳砸在粮垛上,一咬牙,掉头朝西辕门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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