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把玩着漆黑的小麻雀,白忘冬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看着牢房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把调查何文良的事情交给了六扇门的那对师姐弟,就是想要从现在的局面当中暂时抽身。
以那两个人的智商,应该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李正明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他有一腔热血,也有不俗的推理能力。
只要能够确认何文良的异常,那他就会头铁地把这件事查个底朝天。
有他在,何文良那边的事情调查清楚只会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只要在这里等答案就好。
他现在愈发觉得这件事后面是一滩巨大的浑水,站在这水中,他有些看不清楚这里面的林林总总。
建文逆党,妖族余孽,还有海灵族的公主。
不知不觉当中,从何文良身上衍生出了这么多方势力的痕迹。
那涌动的暗流,这下是真的在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
置身于水中只会被这混浊的水流蒙住眼睛,他要想看的清楚,必须要暂时跳出这个水潭。
只有这样,才能够弄明白这水流的流向。
白忘冬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觉。
他现在应该是正在被某个人牵着鼻子走。
从百香铺的初次相遇,到城门外的那场大戏,还有这次的虎妖袭杀。
他好像都在按照某个固定的剧本,做出相应的反应。
白忘冬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被人拿捏住的感觉。
这个人能够精准的预测到他走出的每一步。
百香铺的相遇之后,她预料到他会主动到使团那里调查,这样一来,真假公主的事情就会曝光在锦衣卫的眼前,从而让大明得知海灵族的不怀好意。
而在城门外,蓝越也是在她的指示下进行的挑衅,她预料到自己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将蓝越给拿回诏狱,以获取海灵族的情报,而事实上,最后的结果也确实让很多人都非常满意。
最后,就是这次的虎妖袭击。
虽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但白忘冬还是把这个罪名安在了她的头上。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得的话。
白忘冬试着去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分析一下。
结果就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没有这次袭击的话,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想到那两方势力的事情吗?”
如果让他按部就班地继续去查,何文良和建文逆党之间的关联,他大概是能够摸出来的。
但问题是,如果查到了这一步,他是否还会顺着这条线继续去查妖族余孽的事情呢?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从罗睺那里接下的任务就只是查何文良,要是何文良的成分被调查清楚之后,他很大可能并不会接着往下查。
除非很感兴趣,不然的话,他向来不会给自己主动揽活。
所以,虎妖袭杀他这件事情,反而是让他有了查下去的理由,让他将这背后的成分给看了个清楚。
所以……
“她反而是帮了我?”
白忘冬眯起眼睛。
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虽然这个结论听上去很扯,但从事实上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可白忘冬又不相信这位梦清公主真的就只是单纯的为了帮他。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
如果她这么做了,那一定是有所求。
所以,让自己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情况,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说实话,截止到目前为止,白忘冬只觉得这个梦清公主是一个矛盾到了极致的人。
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她的身份背道相驰。
在她的身上,白忘冬能看到一种极为强烈的违和感。
但这违和感的出现却并没有能说得过去的逻辑来进行支撑。
这很奇怪。
就像是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异类一般。
她身上的迷雾太多,白忘冬暂且还真的看不明白这人的真面目。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先跳出这个浑水潭,等着她把这京城的风云搅弄,把她的所求所想显露的更加明白一些。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这人到底是什么成分才能看的清清楚楚。
眼皮越发的沉重,那四天四夜没有合眼的疲惫感突然就涌上了他的大脑,一点一点地催促着他合上眼皮。
下一秒,他的眼睛彻底闭上,酣睡声紧随其后的响起。
这一觉,怕不是要直接干到第二天了。
……
“白忘冬……”
这是看完白忘冬资料之后的贾先生。
说实话,作为一个锦衣卫,白忘冬的履历说不上是特别的优秀。
锦衣卫规矩森严,对于完成任务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苛刻了。
在这种高压的管理下,贾先生并不觉得白忘冬那满满好几页的履历是一种异常。
可就在那所有在贾先生看来“稀松平常”的履历中,有这么一条却是显得格外的刺眼。
“顺德府平乱……”
这件事在京城的官场中并不算是什么机密,所以贾先生手下的人只是稍稍打探了一下就听到了较为详细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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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敢拿一府生灵作赌的年轻人。
这是个实实在在的疯子。
和这件事比起来,炸了幽宁十九巷简直不值一提。
贾先生放下手中的纸张,呼出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说之前只是直觉,那看完白忘冬的资料之后,他十分里面有九分已经确认,白忘冬炸掉幽宁十九巷这件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露馅了呢?
这个姓“白”的小崽子到底又发现了多少?
想到这里,他再度呼出一口气。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了。
永乐成立了两年,他就当了两年的丧家之犬。
这两年来,他一个人撑着建文余党,属实是有些快要撑不住了。
尤其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对手一个又一个的增加。
而自己这边的有生力量却在一点又一点的减少。
此消彼长之下,带来的差距感让他觉得越发无力。
若不是因为心中还存着一缕希望的火苗,他这个年纪,真不见得能撑得住。
他可比何文良都要大三岁的啊。
“……何文良。”
甄先生。
如果他能同自己携手并进,那自己何至于发出如此无能的感慨。
一真一假,一明一暗。
他是真的愿意只做何文良的影子的。
可是那个叛徒……
原本刚要平复下来的心脏再度膨胀。
他及时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头的怒火给尽数压下。
即便是过了两年的时间,可只要他一想起何文良在靖难那日对着朱老四伏地而拜的样子,他的怒气就怎么也按耐不住。
他甚至有的时候还想过,当年何文良不建议陛下削藩,是不是就是因为早就和燕王那厮有了联系,给自己找好了一条后路。
他明明知道何文良绝对不会这么做,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这样想。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个卑劣的人。
从在建文的时候,他就是个卑劣的人。
他嫉妒何文良的出身,嫉妒何文良的才干,也嫉妒何文良能够对着陛下慷慨激昂,更嫉妒……他是个真男人。
他有的时候也会躲在暗地里一个人悄悄的幻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家人卖进这紫禁宫城,如果他不曾有过净身。
那他会不会也会是何文良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这世上最没可能的事情就是如果。
现实就是,他是个老太监,是个如果没有陛下伸手搭救的话,就会默默无闻死在雪天里的老太监。
他死了,没有人会为他哭泣,也不会有人为他的死而感到伤心。
他会被人用草席裹住身体,然后就像是丢垃圾一样的丢出宫去。
那个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没有半点能够容得下他的位置。
如果不是陛下的话……
如果没有陛下的话……
陛下给了他第二条生命,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去认第二个陛下,他这个老东西的残生,都应该为了陛下而活。
他本来认为,何文良应当是同他一样的人才对的。
可是那个比他还卑劣的东西,居然对着另一个人高呼了“陛下”二字。
他让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忍耐和认命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绝对不会原谅他。
绝对不会!
贾先生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边的箱子,目光当中全然都是阴狠之色。
曾经那个能让他甘心当“假先生”的何文良已经死了,被现在的这个永乐朝堂上的礼部员外郎给杀死了。
他得给他报仇才行。
他必须要给他报仇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过去不是一场笑话。”
而就在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危险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贾先生的下属就小跑着进入到了厅堂。
那脚步声很大,让贾先生从过去的负面情绪中瞬间抽离,然后朝着来人看去。
“何事?”
贾先生沉声说道。
那手下气喘吁吁地连忙开口道“大人,梦清公主的使者,前来拜访。”
“来的是谁?”
贾先生目光微闪。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第一次两方有所联系。
只不过,就和刚才说的一样,建文余党用来和各方势力联络的据点幽宁十九巷已经被炸掉了,那梦清的人又是如何找上门的呢?
每次面对这位神秘莫测的梦清公主,贾先生心里填着的总是满满的忌惮。
听到他的问题,那手下人连忙回答道“回大人话,来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
贾先生微微一愣。
这次不是那一男一女的兄妹俩了吗?
“多大的少年?”
“大约……”
那手下的人还没有把话给说完,外面就突然响起了阴诡般的笑声。
“外面这么冷,就让本少爷冻着啊。”
“老头,快出来迎驾了。”
好吧。
贾先生表情骤然一黑。
就听这话,这也不是个心智健全的。
当着合作伙伴的面这么跋扈。
这是个愣头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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