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快把门关上,”殷容瞥一眼男人身上单薄的布料,蹙眉道,“风都吹进来了,冻死了。

出门也不知道披件外套,活该他生病发烧。

“厨余垃圾,怕有味道。”沈明雾很淡走地关上门,余光往外睨一眼,走进来,“今天回来挺早。

“哪天回来不早?”她娇嗤一声,人已经坐在餐桌旁,喝上她最爱的海鲜粥了。

虾要带皮煮才有味道。

殷容面前放着个空盘,她小口小口地搅拌着喝,熟门熟路地拿小勺把虾一只只撇到空盘里去,沈明雾去厨房洗干净了手,坐在她身边,将盘子扯到面前,顺手开始剥虾。音响里播着轻缓动听的爵士乐,餐桌下她的腿随意交叠着,猫猫头棉拖鞋上面两个小球随着节奏一甩一甩,甩到他的小腿上。一下,两下,沈明雾侧目看她:“今天玩得很开心?”

她夹起来他剥好的虾,语气轻松愉悦:“当然啦。’

“开心就好。”

殷容真的挺开心

事情查得有些眉目了,她已经在拟定计划,准备重拳出击,怎么会不开心呢?她还指挥他:“开瓶果酒来喝喝,庆祝一下。沈明雾拿来两个玻璃杯,倒上,淡淡地道:“恭喜。”

他语气很淡,殷容拖着脑袋转过头来望,她刚塞了只大虾,正慢悠悠地嚼着品虾,也同时慢悠悠地盯着品他。虾咽进去,殷容问:“你呢?你开心吗?”

”还好。”

她不乐意:“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还好是什么意思?”

“还好的意思是指,”沈明雾黑眸缓缓望过来,声音沉静,

“我理智上认为我应当开心,但实际上却不怎么开心得起来。”

“这样....殷容叹一口气。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只很沉痛地拍了拍他肩膀,道:“生这种病可能就是这样吧?我也不太懂了。你要按时吃药听医嘱才可以哦。他沉默着轻点了头,殷容的手落在他肩膀上顺势捏了下,发现他确实是瘦了。

想了想,从那小盘里夹来一个剥好的虾,放在他碗里。

别人都是慷他人之慨,殷容倒好,直接慷本人之慨。他买的虾,他做的虾,他剥的虾,最后是她冲他扬扬头,态度骄矜,像赏赐:“吃。”沈明雾定定看向那只虾,眼底漫起细碎笑意,他乖乖夹起来吃掉了。

难得的笑意让他眼睛明亮了些,整个人也好像生动几分。殷容托着腮看他,突然感觉这个场景好像很是熟悉,但她一时没想起来,还在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梦到过。他吃饭也是慢条斯理贵公子的类型,她思索着出了神。等他抬眼和她对视之时,她才恍然大悟地回想起,不久前好像也这么对过林承雨。她在奶奶家夹给了他一块鱼,他还很开心地冲她笑来着。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都没有出声。眸色几变,沈明雾突然放下筷子,沉沉发问.....在想什么?“我在想....”殷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慢吞吞地问,“你怎么不再笑了呢?”

沈明雾突然完全失去了胃口。

她的话音温柔,却像锋锐的利刃,一字一句地割开他心口。冰冷的风趁势灌进来,整个胸口都淬满了细密的疼痛。他声音很轻,也很哑:....很喜欢我笑吗?

“当然啦。”殷容理所当然地道。

谁不喜欢别人笑呢?

尤其是他,这人情绪总像深潭死水一般,激不起零星浪花,多难得能开心一下呀。

“喜欢哪种笑呢?”他缓慢地问,也歪过头看向她,黑眸里突然有了几分纯真的孩子气,好像是好奇地试探和学习一样。“.....这样吗?”垂眸时微勾唇角,显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含蓄和羞赧。

这是林承雨和她一起参加数学竞赛得奖时的模样。

“这样?”望向她时唇角微微上扬,是柔和温暖的,笑容干净又明亮。

这是林承雨和她一起在酒会晚宴出入成双时的模样

“还是这样?”笑容突然变得更开心了些,眼眸微弯,温柔如水,唇边笑意扩大,仿佛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讲。这是他今天下午从窗户那儿亲眼看到的,林承雨在门口接她时的模样

沈明雾本来就聪明,学习能力更强,拥有着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长相,复刻出来和他一比一相同的笑容,并不是什么难事。对着镜子,多练一练,就好

那笑容真诚又动人,他模样生得英俊,这么一笑就显得更加漂亮,甚至有些勾人的味道。

殷容望着他,却慢慢蹙起眉来,顿了顿,然后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

“啪”的一声,很响。她起身冷冷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又没有人要逼你笑。

“怎么又不喜欢了?”沈明雾还是在笑,额头那片皮肤迅速地泛起红来,他眼睛也跟着泛起红,手抚上自己额头,遮住了一些,低声抱怨道,.....姐姐变得可真是好快。奇怪。面上越是维持那种笑意,心脏就越是痛得更厉害了。

情绪怎么会变得如此不稳定?

他勉强压下那从心底泛上的无尽酸涩,又喝口水,咽下喉中的哽咽之意,突然觉得很是厌烦。

厌烦这样的病,也厌烦这样患得患失,竟然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想要哭泣的自己。

真的要好好吃药努力接受治疗才可以。他平静地想。

医生在他出院时,强调说有这种痛感的时候就要注意控制情绪,如果无法稳定下来,就要及时服药了。他本来也坚决不同意沈明雾在这个时候出院,毕竟治疗已经取得了一定的阶段性成果。但沈明雾这次整个治疗过程出乎意料地配合,和以往不一样,连医生也意识到,他现在是真的开始重视自己的病情,也是真的想要尽快痊愈,健康地活下去。额头是不小心撞的。沈明雾当时淡淡地道:这张脸和这个身体,我以后都不会再破坏了。

医生觉得他用词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是在关键时刻克制住了自/残的渴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想了想,这才勉强同意沈明雾出了院。

不出院也不行啊。医生心想。

沈总病恹恹地看了眼手机,就蹙着眉坐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了,这谁能拦得住啊?

沈明雾撑着桌子站起身,缓了会儿,把桌子收拾了,去找他的药。

殷容已经好整以暇地窝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了。

她随意地按着遥控器,余光看着男人站在餐边柜那里,倒出几粒药,合着水仰头咽下。

他有些急,手好像也有些颤,喉结滚动之中,从唇边溢出一丝水痕,顺着精致的下颚蜿蜒向下,又被他抬手抹去了。他喝完药,胸口起伏慢慢平静下来,抬起眼,视线正好与她相撞。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之中瞬间缠成蛛网,他手背刚从唇边擦了过去,将唇揉得更红,突然又展颜冲她一笑。那笑容很不像林承雨了,带着些莫名其妙又很强烈的攻击性,让殷容心里猛地一跳。

她迅速地转回了视线,望着电视,干巴巴问:.....还看不看电影啦?”

“看啊。”他轻声道。

人走过来,懒懒地坐在她身旁。

笑意消失了,又回归成那副平静的,毫无起伏的模样。

他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身上散发的温度,淡淡的皂香,呼吸的浅浅声响,随意动作时衣服的摩擦声....此时此刻,都被殷容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突觉喉中干渴,那瓶果酒吃饭时才喝一半

,她顺手把两个玻璃杯添满,又抬头干了一杯,冰凉液体咽下,勉强压住那股躁动。

殷容清清嗓子:“你想看什么?”

“都好。”他淡淡道。

虽然平日里电影也都是殷容来挑,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她突然很不喜欢他这种什么事情都很无所谓的模样。“哦,”她用比他更淡的语气,道,“那看鬼片好了。”

作为人类太没有情绪起伏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惊吓过后说不定还能发现正常世界的美好。

能看到这张毫无波澜起伏的冰块脸出现点别的什么表情,应该还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呢。殷容想。

她还挺喜欢看鬼片的。喜欢那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当然害怕也是真的害怕,也会随着剧情惊声尖叫,但是看完爽也是真的爽,会有种直击天灵盖的过瘾舒畅。殷容选了一部鬼片。

评分普普通通,但评论吸引了她,说这是那种为了恐怖而恐怖,没什么逻辑和道理的无脑恐怖。

恐怖就好。她睨一眼身旁沉静的男人,兴致勃勃地点开了。

这是发生在一栋郊区别墅里的鬼故事。

外面冰天雪地,别墅里停了电,代入感很强。

每次恐怖节点都铺垫得很足,很有反转,殷容看得时不时倒抽一口冷气,也惊声尖叫了好几次。

等她微微平静下来,望向身边男人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极为淡定,明明看着电视,但那模样却像是在出神,眼神没什么焦距,更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害怕的意思”你在看没?”殷容恼了。

“在看呢。”

“是不是故意不认真看,在跑神呢?”殷容很不高兴地道,她一边专注地看着,一边麦问他,“你说说剧情讲到哪儿了?”“剧情现在讲到男主发现别墅里有三个长相和自己老婆一模一样的女鬼,她们的记忆不共享,死掉的方式也不一样,吊死的淹死的割腕的,每个人现在都想要按-是经费不足吗?一人分饰

沈明雾淡淡地总结完,他眨眨眼睛:“哦,现在别墅突然停电了,第四个女鬼的脸要出来了,肯定还是她演的。看看这次是什么死法?殷容也正提心吊胆地看着呢,电影之中的别墅停电了,

诡异的音乐鼓点响

起来,突然咣的一声巨响,女鬼的脸露出来,她配合地惊声尖叫:“啊一一”

这时,突然啪的一声。

电视屏幕灰掉了,房间的所有灯光在此刻全部熄灭,空调也慢悠悠地合了。

殷容的家里停电了。

夜已经深了,整个房子全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诶?”殷容尖叫了一半被打断,她完全不害怕,只是气恼,“怎么回事?看得正高兴呢我!”

“手机呢?”她左右到处看,到处摸,可惜什么都没摸到,下意识地就使唤旁边的男人,“乘屿,找找手机呀,快给物业打电话。怎么搞的,真影响人看电影的心情。”男人没说话,她顺手拍了他一下:“喂。乘屿?”

手碰在他脖颈,竟然是潮湿的冷汗。

殷容停顿了片刻。

空间安静下来。

她这才听到他急促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体在细微地战栗。

“你....”她迟疑地问,“你这么怕黑的呀?”

沈明雾感觉自己好像听不太清楚她说话了。

漆黑如有实质一般攀爬进入他的耳鼻喉口,就像外婆刚刚离世的那段时间,他回了林家,又离开林家,然后无数次睁着眼睛独自熬过漫长的,漆黑的夜。那些痛苦和煎熬一丝丝融入了无尽包容的黑夜,在漆黑无边之中不断扩散要延,将他紧密包裹起来,终于随着晨曦的阳光出现,一起全部消散,然后到夜里重新卷土而来。反反复复,再反反复复之后,他开始憎恶黑夜的到来,也开始恐惧黑夜的到来。

沈明雾以为自己已经好很多了。

但可能是刚刚情绪波动,而药物还没起作用的缘故,此刻黑夜重新袭来,她在耳边呼喊着“承雨”,让他觉得痛苦更甚。他想告诉她他的名字,想让她喊声沈明雾来听一听,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她在乎真正的他吗?

她只想看见他笑。和哥哥一样的笑。

身子细微地颤抖着,秒针嘀嗒作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他放任自己在漆黑之中无限下坠,却不想突然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啦好啦。”女孩的声音响在他头顶,她半跪在沙发上抱住了他,小巧的下巴搭在他柔软短发上,手在他后颈轻轻抚着,“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沈明雾自己也觉得奇怪,原本还在跳跃躁动的神经忽然全部偃旗息鼓,倒流的血液找回了原有的轨道,耳边正纷扰扬着的鸣音要时安静下来。他缓慢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殷容,掌心隔着衣料,与她的皮肤贴合,与她的温度共享。

仿佛只是一瞬,世界重新回归正常。

就和她上一次拥抱他时的感觉一样。

沈明雾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就算被她当成哥哥好像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她还是那个她,所以这一切都根本不重要。有什么所谓呢?是他在她身边就好。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重新能够看到些光亮。他怔怔抬头望她,看见月光皎洁地从落地窗倾泻而下,将她漂亮的面容映得无比温柔。顺滑长发垂落在他肩膀,她正垂眸专注地望他。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

他甚至能够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和哥哥一模一样的那张脸,那双眸,如今正虔诚地看向她

是错觉吗?她好像朝他的方向稍稍低下了些,他也完全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

视线连接缠绕成一条线,成一个死结,越缠越紧,线也越来越短,将他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近。

鼻尖几乎触上鼻尖,唇瓣几乎挨上唇瓣,呼吸追逐着呼吸,彼此的模样都变得更加清晰和确定。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原来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殷容转头去望,[小雨]两个字跃然在屏幕之上。是林承雨的来电。

她想要从他怀抱抽离出来,但腰肢却突然被他手臂环紧了些,让她一动也不能动了。

“不要接。”他说。声音喑哑,似乞求,也似命令,“殷容,看着我。”

殷容动作顿住。她慢慢地转回视线。

沈明雾仰起头,吻在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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