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民从操场回来时,心中的情绪还未平复下来。
回到了营部,看到陈芸和众女学生们都还未休息,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太对。
一个纤瘦的个子娇小的女生,红着脸上前问道:“孙长官,您一定上过大学吧?”
“对呀!”孙玉民毫不犹豫地回答,却突然想到,自己上的是几十年后的大学,
这世的孙玉民却只是个只在讲武堂听过几节课的基层军官。
好在没有人追问他上过哪所大学。
他突然非常好奇,问那个女生:“你为什么这样问?”
她转身跑到陈芸身后,躲了起来。一张脸红的通透,口中还在责备另一个女生:“都是你,说了不要问的。”
孙玉民摸不着头脑,询问的目光投向陈芸。
陈芸微微一笑,说道:“这帮淘气鬼,刚刚跑去操场了,你说的那番话她们都听到了。”
她没有告诉孙玉民,自己也是那帮淘气鬼之一,也听到了那番让她触动的演讲。
因为已经战备了,陈芸也觉得自己这帮女生不合适占据人家的营部,于是便同孙玉民讲,要带她们回学校。
这孙玉民哪能放心,坚决不同意。
让石头带几名心腹士兵拿着陈芸等人的行李,跟着自己来到了铁铺掌柜的那个小院。
院子不小,住他们十几个女孩绰绰有余。
孙玉民和石头带着士兵帮忙收拾了一下,院子才几天没住人,已是有不少灰尘。
等她们安顿下来,又让石头带着战士留下在院外帮她们护卫。
安排好这一切,孙玉民就打算回营部。正转身要走,陈芸的纤纤玉手拉住了他,轻声说道:“晚上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好吗?”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期盼。
第二天,孙玉民破例没有早醒。
迷迷糊糊中忽然就听到凄厉的高音喇叭声,孙玉民似触电般地从床上弹起。
陈芸也被喇叭声惊醒,坐在床上问道:“怎么啦?”
“防空警报!小鬼子飞机来了。”孙玉民边说边穿上衣服,手里的动作飞快。
他伸手将扔的到处都是的陈芸的衣物全都捡了起来,放到床上。催促她道:“赶快穿衣服,我先到外面看看。”
话音落时他已窜出了门外。
孙玉民到了院子里,石头和七八个女学生正抬头望着天空。
轰鸣声从天际传来,远处天边依稀可见几个小黑影正穿过天空,往这边缓慢移动。
真的是飞机,自己记忆中,日军的飞机是九号才开始轰炸南京城,今日才六号,怎么会提前了呢?难道是历史有误?
孙玉民无心去想这些问题,口中喊道:“叫上所有人跟我来。”
众女孩看到跑向茅房的孙玉民和石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望着。
邓秀芬却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看到石头在孙玉民的指挥下抓起了粪缸。
前次孙玉民来时,粪缸里只半缸粪水,可经昨晚一夜,粪缸居然快装满了。石头抓起粪缸时,异味熏的他咧嘴叱牙。
看到粪缸下的地道口,邓秀芬就立刻明白了,她无心笑话石头的怂样,忙招呼众女道:“快点过来。”
在孙玉民的示意下,石头在前众女在后,然后是几个石头带来的士兵。
孙玉民没有下到地道。
他一直呆在院子里,不是他不怕空袭,而是在他下去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最后一个人下去了,粪缸该怎么放回原位。刚才石头站在地上提起粪缸都很吃力,更别说站在下地道的梯子上举着这满缸粪水了。
他在考虑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时,天空中越来越响的飞机发动机的声响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抬头望去,天空中四架飞机低空盘旋,分成两个方向,围绕着南京城兜了两圈,就似在空中画了两个大圆。两架大飞机在飞行中,肚皮下面飞飞扬扬掉下来许多花花绿绿的纸张,整个南京城的上空仿似下了阵五颜六色的纸雨。
孙玉民认得这两架飞机的型号:小的护航机是九六式四号舰载战斗机(a5m4),大的轰炸机是三菱九六式陆上攻击机(g3m)。
他知道这不是来轰炸的,而是过来投宣传单的,便朝地道下面喊了几声:“上来吧,没事了!”
陈芸一上来就用质疑的眼光看着孙玉民。
石头却十分高兴,大声嚷嚷:“营座,这里你什么时候挖的?”
孙玉民没法解释这件事情,只是对陈芸说道:“我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信吗?”
听到孙玉民的回答,陈芸长舒了口气。刚才在地下室里,看到那准备的妥妥当当的物资和修缮的完完整整的地道,她以为是他早就准备好用来逃命用的,那时的她感觉到自己要疯了。
她的心里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自己恨不得当场撞死在那地下室里。一个怕死怯战的胆小鬼,而且还是一个国军军官,却让自己心甘情愿的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自己得有多傻,得有多笨呀。
孙玉民怕的就是陈芸会误解他,所以一个晚上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如果不是防空警报,他准备这两天找机会才说。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这条地道的负荷太小,不能让很多人知道,否则生路也会变成死路。第二,如果这件事情让人传出去了,二营的官兵们会怎样看待他?这阵地还能守吗?
当孙玉民把铁铺掌柜冒着危险,专程赶回来告诉他地道这件事讲给院子里的人听时,陈芸才完全释怀。
石头接过话题,说道:“那昨天你让我虎子遍城寻找铁铺掌柜是干什么?”
孙玉民说道:“我刚和那掌柜的分开,就在光华门听到你说走不了啦。而铁铺掌柜也跟我说过唐长官已经下令封江,但是他有办法离开,有洋人带他走。”
“他能走是他的事,跟你要我们找他有什么关系?”石头不解。
邓秀芬就站在他身边,伸手在他后脑用力一拍,口里骂道:“找他当然是让他带着我们走呀!我的个亲娘呀,都是个人,为什么只有你比头猪还蠢。”
石头被邓秀芬狠狠地拍了一下,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嘴里嘟囔了两声,声音比蚊子还小:“就我笨还不行吗?”
众女生哄笑,连孙玉民也不断摇头。
邓秀芬口中说道:“唉呀,会还嘴了。”手飞快地捏住了石头的耳朵,就往屋子里头拽,说道:“给老娘进来。”
众人笑的更大了,有几个女生笑的腰都站不直了。
石头眼巴巴地向孙玉民求救,看着他绝情的神态,和摇着头一副不管事的模样,让他不禁心生一丝怨恨。
陈芸看不过去,打下邓秀芬捏着人家耳朵的手,轻声地对着她说:“在人前,一定要给足男人面子。他们很在乎这个,小心你吓跑他。”
在孙玉民的一再提醒和警告下,众人都表示绝对不会同任何人讲这条地道的事。可是他知道,想不泄密已经很难了。
院子里头,房顶上,街道上到处是飘下来的传单,几个女孩捡了几张来看。
孙玉民没有去看,他在思索着最后一人怎么进地道,粪缸怎么放回原位的问题。
陈芸问:“你在想什么?”
孙玉民苦笑,双手摊开,说道:“没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看那些传单?”
孙玉民笑道:“不用看我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那你说说。”陈芸来了兴致。
“应该有三个意思吧!第一点是说南京城是六朝古都,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和发展,不要因为一场战火而尽数毁于炮火中,那样太可惜了。”孙玉民问那几个手上有传单的女生:“对吗?”
几个女孩点头,陈芸又说:“第二点呢?”
“应该是限令唐长官开城投降吧。”
“上面写着限唐长官二十四小时内开城投降,否则就要开始攻城,因此产生的后果由唐长官自付。”有女孩插嘴说道。
陈芸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道:“那第三点呢?”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奉劝前沿将士放下武器投降,不要给当官的当炮灰,白白送了性命。”
那几个女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有人问道:“孙长官,你是不是看过传单了?怎么那么清楚啊。”
“经历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孙玉民装了次13。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们,自己是因为学过这段历史才那么清楚。
孙玉民不怕自己的部队看到传单会发生哗变,但是还是担心有人会因此而开小差。
实际上,在南京保卫战中,有些部队或阵地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传单,发生了整建制连排逃跑或弃阵地而去的情况。
孙玉民急着赶回部队,他留下了石头和他那几个心腹士兵。临走时一再提醒他,不要这些女孩们踏出院门一步。
高团副和周海南这几天对孙玉民有意见,怕他因为沉迷于陈芸的温柔怀抱而置二营于不顾。两人在营部嘀嘀咕咕了半夜,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最后还是周海南使了个心眼,激的二货团副高大海拍着胸脯说让他来好好教育孙玉民。
可他们二人在阵地上看到正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有说有笑的孙玉民时,二货团副立马就反悔了,死活不肯上前去教育他。
孙玉民视察各个碉堡时,发现有部分洋灰(水泥)尚未干透。便让大家都在内里点上了火堆,南京的冬日本身就很冷,火堆一点,既给战士们解决了取暖问题,又加快了它的干固程度。
战士们不懂洋灰干不干,工事牢不牢固。他们只知道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他们敬爱的营座愿意让他们在工事里面生火取暖,光这一点就让大家觉得很感动,让大家觉得很温暖。
两个大城门洞里的大碉堡用的洋灰和铁板和铁条最多,干固得最慢。孙玉民很是着急,生怕来不及派上用场。命人将武器弹药以及其他的物资全部搬了出来,在碉堡内生起了一个大的火堆。城楼上做的那些小碉堡上面都堆了几层沙袋,轻重机枪和四架机关炮在外城瓫城墙上组成了一个交叉射击阵地。战士们现在看不出来效果,待真正打起来,就会知道由孙玉民布置的重火力会多么地让人惊讶。
孙玉民的第一个指挥部直接设在了城门楼上,他也怕死!很猥琐的在城门楼正中间修了个碉堡,圆圆鼓鼓地像个特大的南瓜,跟这古色古香的城楼显得格格不入。
南瓜碉堡设置了五个射击孔,里面布置了一挺机关炮和各两挺轻重机枪,两条电话线两部电话机把团部同这里和这里同下面碉堡连在了一起。这里驻守的是他的王牌:机炮排一部。
二营的迫击炮在总队炮营教官的指导下,设置了两处阵地。城门外已经被孙玉民下令清除了所有障碍物,这片几百米宽上千米长的空地,已经被炮兵们标注成了网格式的弹着点。
城墙上沙袋一路排开,构成了好多个单兵射击位和轻机枪射击位,虽然有射击位但是除了每隔一段距离趴着有一名士兵外,其他的地方包括一些小碉堡里都没有看到人。
二营的官兵们没有像其他部队一样早早地就守上了城墙上,大都沿着城墙角和城墙楼梯坐着,这是孙玉民的命令。
几个城墙楼梯下面和城墙根都挖有一条半人深的沟,沟边堆着许多沙袋。孙玉民在前些天的训练中仔细讲解过怎样躲避敌机轰炸和扫射。这条城墙下的沟其实严格说起来是不合格的,但碍于地面日军火炮的威力,孙玉民只能这样布置。
高团副和周海南不懂孙玉民为什么不让士兵上城楼,他们在旁边提醒他,二货团副说道:“如果督战的宪兵团发现了就麻烦了,恐怕会报我们弃阵地逃跑了。”
孙玉民一张脸阴沉下来,说道:“谁敢说二营逃跑?你这个团副和我这个营长还有他这个营副不都在前沿吗?二营的弟兄不都在城下等着吗?”
二货团副不说话了,孙玉民又说道:“我不会用二营兄弟们的命来填这个无底洞,谁要上城楼谁上,别打二营主意。”
三人说话间,炊事班长老刘头带着炊事员们挑着饭菜来到了阵地。
他没有和三人打招呼,站在一旁。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望着排长队打饭的二营官兵们。他黑黑的尖瘦的脸上密布着很许多皱纹,灰暗的失去光泽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多很多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