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向来温柔内敛的青年突然放声大笑,宽广的地下室里回荡着冰冷刺耳的笑声。“就这样,我的量产人曾祖父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自然人兔先生。他回到了那个烧死过他妻子和孩子的第二区,得到了一间房子、一份工作,后来又娶了同是受害者的女人为妻,生下了我的爷爷。”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那你猜猜,他究竟有没有过上普通自然人的生活?”“没有。是你说的,没有哪一种伤害能够彻底弥补,我猜这件事的后遗症很严重,甚至对你也产生了影响。”“是啊,后遗症。”绿医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原来自然人内部还分三六九等,我们家没钱没权没祖宗,体质差,还被认为血统不好、精神有问题,必须付出别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生活。就这样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会不会被别人抢了去。”“所以……”白典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毕了业之后没有工作,也是因为……”“因为姓兔的人就是不配。”绿医生苦笑:“你觉得我应该怪谁?”“怪那些把人分做三六九等的人,怪毛刺槐,怪放火烧了你曾祖父房子的人,怪红眼病的量产人。”白典一口气报出了一长段记仇名单。绿医生却摇了摇头。“我首先想怪的是我的曾祖父和父母。我怪他们明明已经饱受折磨痛苦,却还是执意要把我也拉进这个泥潭。为什么别的孩子是生来享福的,而我却是生来受苦?为什么他们要我承担一代代压下来的重担?为什么我还要继承这个可笑的姓氏?这都是为什么?”“但你还是愿意为了你的家人而去做错误和危险的事。”“那又怎么样?他们更希望我做个逆来顺受的老实人,而且真心以为只要吃够了苦头和委屈,迟早会感动老天爷,善有善报。”说到这里,绿医生做了一个深呼吸,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所以我决定了,以后还会寄给他们钱,但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亲手挑选属于自己的家人。”他扭头看着白典:“我选中了你,我们一起展开新的人生怎么样?”“谢谢,但还是不用了。”白典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失踪几个小时了,卫长庚一定已经开始找我了。”“那可未必喔。”另一个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白典身后。白典这才发现墙上藏着一道经过全息投影伪装的电梯门。一个与他简直一模一样的青年正推着担架床从电梯里走出来。床上躺着一个人,用白色被单盖住了,被单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明显干涸。白典的眼皮突突跳动了两下,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可他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绿医生,他走到担架床边,掀起了床单的一角。“小白你看,现在会担心你还在不在的人,只有我了。”第034章 白典大魔王白色床单被掀开了, 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青白色的面庞。白典微微摇晃了两下,勉强站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只持续了两三秒,但他的心脏却在一直下坠, 像是要沉没到看不见阳光的深渊里去。鼻腔中的酸涩化作尖锐的痛楚朝着眼眶扩散,他咬牙忍住,一边提醒自己现在还没到崩溃的时候。他将视线重新转向绿医生, 甚至假装没有看见担架上的那具尸体。“你刚才还有一半话没说完。那些水母是怎么回事,这座岛上还有什么秘密。”“小白,你可以伤心难过,没关系的。”绿医生却反过来安慰他:“卫长庚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他不是我们的同路人。”“我也不想做你的同路人!我只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典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终于是发泄了出来。“你们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事情不都明摆着吗?!”赝品白典用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夺过了话题。“我们也是受害者,只不过被做成了海洋生物。当年那些蠢货警察只顾着解放陆地上的受害者。至于我们的存在…只有毛刺槐那疯子一个人知道!”白典冷漠地看着他:“可毛刺槐自杀了, 就在你们面前。你第一次袭击我的时候,我在你的脑海里看见了。”“用不着你提醒,这事我一辈子忘不了!”赝品白典一拳砸在担架床上。“那个恶魔,我们恨不得一刀刀把他活剐,却又比谁都期望他能活着…他躲到海底的密室里,我们哀嚎着哀求着拍打着窗户希望他能说出真相…可他却对着我们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从那往后,再没人知道我们成了水母,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偌大的地下实验室里回荡着他的哀鸣。“你知道吗……他给我们挑选的是一种几乎永生不死的水母。第一个五十年,我们想变回人类, 重新长出双手拥抱亲人;“第二个五十年,我们努力记住人类的语言, 渴望倾诉孤独和痛苦;“第三个五十年,我们一边不停提醒自己是人类, 一边开始寻找机会刺伤下海游泳的人,希望毒素造成的濒死状态能激发彼此的精神交流;“而现在,我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只要复仇!要发泄!要让所有人都尝到我们这一百五十年来的痛苦!”“然后你们终于遇见了发配到岛上的绿医生,身为受害者后代的他,愿意帮助你们重返人间。”白典根本不去看他,就好像彼此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你们把这间地下实验室的位置告诉了绿医生,让他利用非法行医的人脉在这里准备好了仪器。可是打印人体的原材料非常昂贵,况且你们也需要合法的身份,方便离开岛屿之后尽快融入社会于是你们就想到了杀人。”“没错。”赝品白典又恢复了傲慢的姿态。“我们决定慢慢处死岛上哨塔里的人。把尸体分解还原成打印所需的基础物质,再重新制造出和死者一模一样的容器。然后,我们就能取代死者的身份,回到陆地上去做我们想做的事。”白典朝他看去:“去年离岛之后杀死了富商的那个人,其实已经被你们给替换了。所以那个富商威尔斯是你们的仇人,他应该和毛刺槐有关系。”“这你就误会了。”赝品白典嗤笑起来:“杀死威尔斯的那个人本名叫李察。论辈分也该算是威尔斯的祖宗了。威尔斯今天的家业,就是当年他的祖辈从李察手上抢过来的。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偷走了我们的财富和身份,是下贱无耻的小偷、死不足惜的刽子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我们今后的目标。”不想看见自己的面孔被仇恨所扭曲,白典再度垂下眼帘。“绿医生。”他问那个瘦小的青年:“你也觉得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是天经地义?”“你再多待一阵子就会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绿医生依旧语气轻柔。“规矩和道义是由多数人制定的,可我天生就是被排斥的少数派。所以我需要更多更多的家人,而他们是我的选择。”“别跟他废话,下一批材料差不多也该到了。”赝品白典打断了他,同时一手朝白典的肩膀按去,却被白典满脸厌恶地躲开了。赝品白典冷笑道:“怎么,想打架?听说你会复制别人的能力?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白典没有理他,依旧看向绿医生:“我可以和你走,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条,不许动卫长庚的遗体,也不许任何人变成他的样子。”“好,我答应你。”绿医生点头。“第二个条件。”白典指向那个剽窃了他容貌的家伙:“我不许他继续用这张脸。”“喂!这轮不到你做主吧!”赝品白典高声叫嚷起来:“我喜欢这张脸,它已经是我的了!还有卫长庚也是,我们不是还要拿他的身份干大事吗?!”说到这里,他突然骂出一句脏话,扭头对着空气大声斥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正忙!”似乎是有人通过辅脑向他汇报了什么,赝品白典突然脸色丕变。“悬崖那边出事了!”他看向绿医生:“虎鲨他没死!”绿医生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白典。时间倒退到十五分钟之前。悬崖顶部的安全屋里,一场以一敌众的战斗正剑拔弩张。鲜血从甩棍上滴落,缓慢而均匀。火棘以此作为节奏调节呼吸,集中注意力观察四周的状况。短短几十秒钟,他已经迅速规划好了进攻的路线。他有自信只用五分钟就能撂倒离他最近的五个人。但是更远处的那七八个人,似乎有些棘手。而且如果他推测得没错,在通往温泉的木门后面,应该还有不少敌人正在伺机而动。这场战斗光靠他一个人难有胜算,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总之先干再说!火棘心随意动,他的哈士奇立刻扑向了一名对手。与此同时他健步上前,将尖锐的甩棍顶端捅进了另一人的腹腔。四分三十秒,五名对手如预判中那样纷纷倒下。但是远处那些预判之外的家伙们却并没有退缩。眼看着他们即将发起第二次冲击,火棘听见窗外的雪地上响起了熟悉的引擎声。那是一架雪鹞,径直朝着安全屋的窗户撞了进来,“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尘渣四散飞溅。只见厚实的原木墙壁上竟然开了一个大洞。那雪鹞撞飞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家伙,而驾驶者则以一个前滚翻安全着地,手起刀落砍掉了一个倒霉鬼的胳膊。变生肘腋,除去火棘之外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直到那人掀开了头盔,露出一张几近毁容、甚至还装了一枚电子义眼的面孔。“虎鲨?!”躲在壁炉边的李温严失声道:“你不是已经……”虎鲨冷冷地看了看李温严身旁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赝品。“你们的确亲手把我推下了悬崖,也的确亲眼看我摔在了礁石上,但那些都是我让你们看见的东西。想要弄死我,你们几个还不够格。”李温严的脸色在惨白和铁青之间切换,最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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