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明是发脾气的那个,绿医生反倒红着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对不起。”他做了个深呼吸:“你救了我,我还冲你乱发脾气。”白典摇头表示没往心里去,却又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气氛陡然尴尬起来。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一阵,还是绿医生主动更改了话题:“刚才救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发动了能力?”“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白典苦笑:“卫长庚的确说过我可以借用别人的能力。但既不能控制、也不能储存,所以也没什么大用处。”“别这么说。”绿医生纠正他:“至少你救了我。”“那是我今天最庆幸的事。”白典认真地看向绿医生:“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觉得亏欠了我。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不是想让你为难,更不希望你报答。”瘦小的医生用力点了点头,继续认真处理着白典手上的伤口。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犹豫该不该说…毕竟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是刚才的那场冲突让我觉得…果然还是应该给你提个醒。”“什么事?”白典一脸好奇地抬起头。“我觉得…蓝时雨最近有点奇怪。你们不在基地的这几天,他和老徐走得挺近的。而且今天这件事,他的表现也很奇怪,我怀疑他和老徐……”“你怀疑他和老徐合伙算计虎鲨?”白典一脸难以置信:“我来得迟不了解,难道他跟虎鲨有什么怨仇?”绿医生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门口出现了一抹红光那只火狐狸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休息室,身后还紧跟着一声病恹恹的求助。“哎呀医生,我的胳膊好疼啊,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脱臼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漂亮的金发青年歪歪扭扭地倚靠在门框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绿医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小声为难道:“可小白的伤口还没处理好……”“没关系,外头人更多,我就在这儿排个队。”蓝时雨不由分说地坐到了他们身旁,火狐狸则跳到了狞猫的身边,两只精神动物自顾自地跑开了。绿医生与白典对视了一眼,却都想不出什么新话题,只能暂时保持沉默,气氛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倒是蓝时雨颇为自在地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别介意哈,其实我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要不是胳膊疼得厉害,也没打算进来……不过反正听都听了,那就让我也说几句呗。”“……你想说什么?”白典好奇。“我觉得小绿刚才那通脾气完全是迁怒,正好小白以前也是搞心理的。小绿还不如把心结彻底说开了,反而能成一件好事。”“我不是搞心理的,我的工作是验伤。”白典纠正他,又看向绿医生:“你有心事?可以的话我愿意帮你分析一下,不勉强。”绿医生以沉默表示犹豫。蓝时雨又使劲“推”了他一把:“反正老杜那个大嘴巴早就把你的事广播了百八十遍,小白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你自己说给他听呢。”“喂!”白典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别强迫他!”“……算了,没关系。”绿医生摇头:“小雨说得没错,我刚才对你发了脾气,就有义务做出解释。与其让别人胡说八道,不如我自己来。”绿医生的故事开始与他和杜医生的第一次见面。当时杜医生的前任搭档离开了东极岛,他需要为医务室重新挑选一位助理医师。至于面试的地点,并不是“哨兵向导人才交流市场”,而是看守所。“东极岛上除了杜医生之外,其他人都是戴罪之身,我也不例外。当时我被指控在地下黑诊所进行非法的人体打印,以及为肉~体死亡的意识更换身体,事实也是如此。那一行我一共干了两年。”绿医生并没有详细回忆那段非法行医的往事,他说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而根据办案人员的估计,这两项业务本该为他带来折合一百万荣誉点的实际利润。但是搜遍他的住所和诊所,都没有发现黑市里用于交易的实体货币。赃款到哪里去了?面对只要退赃就能够减轻处罚的明示,绿医生却始终沉默以对。不过办案人员很快发现,绿医生最近几年陆续拍卖了几只地球时代的古董花瓶,每一只都是天价。他将这些钱寄回家里,让家人过上了还算优渥的生活。“我一直咬定那些花瓶是我家从地球带出来的。这件事原本死无对证,可万万没想到,办案人员上我家一问,我爸妈就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后来,我妈还被他们带来看守所和我对质。”那天也恰好是杜医生第一次在看守所里看见绿医生的日子。他后来告诉绿医生,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场面。同样瘦小的母子二人隔着玻璃面对面,玻璃外的泪水涟涟,玻璃内的却面无表情。“我妈独自念叨了半小时,从出生开始回忆抚养我的辛苦。最后表示家里虽然穷,但不能赚违法的钱。让我配合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一开始我觉得那些都是警察教我妈说的话,所以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想赶快把时间熬过去。可没想到,我妈后来说了一句话,让我的心全都凉透了。”时隔许多年再回忆起来,绿医生的情绪早已平静,但沉淀下来的东西依旧令他双眼酸涩。“我妈她说,我的弟妹们还在用功读书,我的认罪态度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业。让我别只想着自己,也要为了弟妹的将来考虑……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变成空白,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站起来,用手铐砸了好几下玻璃。“我隔着玻璃大吼,说我赚来的钱自己一分都舍不得花。宁可住地下室啃馒头喝生水,也要让弟妹们上最好的学校,住最好的宿舍,不让他们受我上学时受的那些委屈。你们怎么可以倒过来怪我自私,怪我毁了他们的前途……那我的前途呢?又是被谁给毁了?”两名看守很快就将瘦小的青年按回椅子上。而这时,绿医生听见母亲说出了一番令他至今难忘的话。「爸妈也知道你受过很多委屈,可我们已经力所能及地给了你最好的东西!我们不止一次说过,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更不是为了给家里养孩子还债务……你读了这么多书,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说到这里,绿医生苦笑一声,抬头去看白典。“如果换成是你,家里穷到连米都要数一数才能下锅,弟妹因为球鞋太破一跑就掉底,体育课只能装病呆在教室里……你会心安理得地只管自己?”“我也不能。”白典叹气:“分担家庭责任这点没错,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违法的事不能做。”“的确不能做,前提是有得选择。”绿医生接着提起了另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从向导学校毕业的那一年,虽然我的成绩良好,可学校却把指派给我的哨塔名额给了另一个差得多的有钱子弟。我没有工作,助学贷款却已经开始催还,很快就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了。“当时我家的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困难,可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反而昏头昏脑地找了份号称‘包吃包住,薪水优厚,就是毗邻尚未被开发的蛮荒地带,生活艰苦交流不便’的工作,打算辛苦两年再做打算。“你们那个时代应该也有了吧?那种将无知学生欺骗到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再以车祸、绑架、失踪等理由欺诈学生家人的伎俩。很不幸,我也遇到了。“等我意识到不对劲,重新联系上家人的时候,我家最后的一点底子,也全都被我的愚蠢给掏空了。”「都是为了救你,这个家才变成现在这样」家人们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绿医生后来的行为却证明他的内心始终遭受着类似的煎熬。他本就欠了家人许多,如今更是多到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更捡不起碎了一地的梦想和希望。欺诈他的人久久没有落网,被骗走的钱就此蒸发。虽然他在父亲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与专业毫无干系的低端工作,但日结的薪水远不足于支付一家人的开支。“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吗?就像坐在一艘即将沉没的木船上。每天重复着往外舀水的动作,直到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可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发现船里的水还是越来越多。”绿医生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窗外那里漆黑一片,如果不关心时间,根本分不清楚是上午还是黄昏。转机、或者说是“堕落”发生在距今五年之前。一位绿医生的自然人同学突然找上门来,表示自己很同情他的遭遇,想介绍一份工作。打那之后,绿医生干了两年的黑市医生,直到被抓获,然后又因为东极岛上需要一位医生而被杜医生带来了这里。“这就是我的故事。”瘦小的人窝在沙发里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能够听我说完它。”“小绿就是因为被人情债压垮过,所以才乱发脾气的啊。”蓝时雨一手托腮,满脸玩味,显然忘了自己是找了什么借口混进来的。“小白帮你挡了那一下,让你觉得欠了他很重的人情,结果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唉,你们敏感体质的人真的好麻烦喔。”“我原来也没打算把这些麻烦事说给你听。”绿医生难得怼了他一句。“但是作为朋友,很高兴能够听你倾诉这些。”白典阻断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虽然我跟你的遭遇不一样,但是你描述的那种生活,让我想到了从家里逃出来之后的几个月。当时的我穷到去菜场里捡菜叶子,在垃圾箱里捡可乐瓶,鞋子也是露出脚趾头也要继续穿。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没什么安全感,存钱是必须的,越多越好。”“不光是钱的问题吧?”蓝时雨插嘴道:“比钱更有问题的难道不是小绿的价值观念吗?人活在世上就是不断地欠人情与被欠人情,涎皮赖脸地啃老的人也不少,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没有家庭的人不会明白!”绿医生又小小地激动起来:“我也不想一出生就背负着那么多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东西,可我没有选择!”“我能够理解你。”白典用眼神示意蓝时雨少说几句,一手拍抚着绿医生的后背,稍稍施以压力缓解他的情绪。“你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表面上是因为曾经被人情债压垮过,可实际上却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你已经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从踏上东极岛开始,你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你首先应该学会原谅自己。”绿医生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了白典怀里。而下一秒钟,蓝时雨竟“啪啪啪”地鼓起了掌。“说得好!说得妙!东极华佗呱呱叫!”白典又瞪了蓝时雨一眼,这次还没来得及送出什么表情,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抱怨声。“外面都快忙死了,你们几个躲在里面偷懒?小绿,快点帮我顶一阵,我这个老腰都快断了!”来者自然是杜医生,老脸上一副被人蹂~躏生无可恋的模样。绿医生急忙起身答应,吸了吸鼻子就往外头走去。蓝时雨自称胳膊疼痛,也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蓝时雨突然凑近绿医生的脸颊,做了一个恶狠狠啃咬的动作,然后在绿医生惊愕的目光中满意地扭头离开。第031章 图穷匕见医生休息室里换成了白典和杜医生两个人, 当然还有卫长庚的狞猫。白典跟老杜不算太熟,正准备告辞离开,却没想到杜医生反过来给了他一个邀请。“小绿那小子一时半会儿也没脸回来, 不如你来陪我下几盘棋解解闷儿?”正好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刚才听到的事,白典点头接受。杜医生取出了一套围棋,用的却不是围棋的规则。这是一种在头尾两端拦截对方的棋子并将之转化为己方战力的游戏。目数越多, 棋子的翻转幅度越激烈,也越具有可看性,甚至不到最后一步都很难看出鹿死谁手。白典连输了三四盘,慢慢发现了这个游戏的诀窍:抢先一步将棋子下到四个角落以及边缘这些“绝路”上看似“走投无路”,实际上却占尽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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