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典跟着狞猫拐了个弯,前方的雪地突然变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脚印和拖拽的痕迹, 还有碎掉的雪块。但最惹人瞩目的还要数那两台倒在雪地里的虫工。之前卫长庚提起过,虫工所需的能源依赖于电缆提供,这能够限制它们的行动。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设计。其中一台虫工身后的电缆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另一台则更惨一些:表面布满了斑驳的擦痕,灼烧的痕迹,甚至还折断了几只脚,最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在虫工的边上,白典看见了第一具尸体。它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李温严”。当然,真正的李温严已经在几天前的那场内斗中死去。那个曾经是虎鲨左右手的男人,最后却因为关键时刻的逃跑而丢了性命。不需要狞猫继续带路了,白典沿着满地的脚印和血迹继续往前,很快看见了第二具尸体。那是“老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深海渔场杀死并替代了真正老徐的人。真正的老徐在东极岛上呼风唤雨了半辈子,到头来却成了别人上岸的一块垫脚石。如果他能够早点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选择与人为善,至少不要在那个夜晚去招惹卫长庚?老徐的尸体边上还有几滩正在冻结的血迹,将冰雪染成了浓淡不一的红色。沿着血液被拖拽的方向看去,白典发现了几头雪狼的足迹。作为岛屿上真正的主人,没有它们参与的战役显然是不完整的但是白典不敢肯定它们有没有在这片乱局之中浑水摸鱼,向它们最痛恨的虎鲨发起攻击。血与雪凝结成的道路还在继续向前延伸。三十步之后,余下的几台虫工也被发现了。与前面两台死状凄惨的同类有所不同,它们的外形近乎完好,身后的电缆也并没有遭到破坏。白典停下来稍微想了一想才大致猜到了它们的“死因”返回矿洞中的卫长庚在救下他之后,顺手切断了给虫工供能的电源。可是如果要论简单直接,卫长庚明明可以破坏掉那根中央方柱子里的蜂巢。但是他却没有那样做至于理由,白典心中大致明白。如果换成白典自己,多半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不知不觉间,一人一猫已经翻过了雪原。随着地势的走低,一条暗河从冰缝裂隙里流出。白典朝着裂隙深处望去,那里果然也闪烁着美丽的钻石火彩。事实上,那些刚刚离开裂隙的冰水也带着星星点点的缤纷,只不过迅速融入了四周围熹微的天色里,变得无迹可寻了。白典沿着暗河继续向前,逐渐将冰雪甩在了身后。前方是玄武岩碎石堆积成的黑色沙滩。这种倔强的六棱形岩石,最终也还是在岁月和浪涛的洗礼下放弃了棱角,变得细碎而圆滑起来。与黑色沙滩同时出现的,还有巨大的轰鸣声。那并不全都是海浪的轰鸣,却又与之密不可分海潮正在推挤着岸边的浮冰。大块浮冰之间又互相碾压着,发出低沉如同闷雷的声响。在浮冰破碎的海岸线上,白典终于追赶上了时间。他要找的那些人蓝时雨、火棘以及虎鲨等人正在接收放弃抵抗的投降者,但这其中并没有绿医生。在一大块礁石旁,白典看见了卫长庚。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前额和漆黑如墨的眼眸。这双眼睛里曾经满是怠惰、恶趣味和玩世不恭,但此刻却是严肃的,甚至显得深郁而阴沉。白典快步朝他走去,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那个站在海中的人。更确切地说,绿医生是站在海中的浮冰上。在他瘦小身体的衬托下,巨大的浮冰就像一座冰冷的孤岛。白典站到了卫长庚身边的礁石上,好让自己的身影更加醒目。“回来吧!回到岛上来!”他冲着绿医生放声大喊。“你不是要把我当作家人吗?我答应你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死刑,每个人都能活得很长。所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出来!我保证那时候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强到能够打破所有的偏见和歧视。到那时候,你什么不喜欢的事都不用干,看看书、画画画,春天咱们一起出去写生……所以你快回来吧!”绿医生显然听见了白典的喊话,可他只是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白典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看见那抹灰色的身影纵身跃下了浮冰,消失在了冰冷的海水中。礁石上的白典趔趄了一下,所幸被卫长庚及时扶住。他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每天都定时响起的闹铃声不识时务地出现在了他和卫长庚的耳边。“这是绿医生为你定制的特殊提醒:今天是体检日,请抽空到医务室接受健康检查,还有请注意不要忘了按时服药。还有,今天是极夜结束的日子,祝你未来的每一天都有阳光相伴。”“……”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嗓子里,白典低下头紧闭着眼睛,任由眼眶里湿热的液体在脸颊上凝冻,带来刀割一般的错觉。直到有人替他挡住了凛冽的海风。“有的人不能选择出身,有的人不能选择命运,还有的人不能选择归宿。”卫长庚将白典带进怀里:“都结束了,起码那是他最后的选择。”说话间,整个天空忽然明亮起来。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像是睁开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那轮久违了的太阳从海平面下方一跃而起,万丈金光直冲向忧郁的灰蓝天空,碰撞出金黄色、蓝紫色、艳红色的瑰丽朝霞。……简直就像地球上那些古老宗教油画中描绘的天堂。随着太阳徐徐上升,海风越来越大,岸边的人们像是被强风吹到了一起。所有俘虏都已经在火棘的指挥下“打包”停当,蓝时雨背对着众人似乎在和谁隔空对话。只有虎鲨觉察到雪狼还在附近,于是先行一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给你。”一手搂着无力的白典,卫长庚走到火棘面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塑封的照片递给他。火棘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但是伸手接过了照片。他借着东极岛上第一缕晨光默默地凝视着画面中的女人和小孩,最终落在那枚模糊的血指纹上,然后忽然松开了手。乘着呼啸的海风,照片一下子就飞进了霞光里,向着那片天堂一般的美丽天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东极岛的第一次日出是短暂的。当所有人陆续返回哨塔基地时,黄昏已经降临了大地。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色,而天空则是血一般的鲜红。随着大量伤员的涌入,基地的医务室再度喧闹起来。只是这一次,里里外外忙到焦头烂额的,只剩下了杜医生一个人。对于白典的检查被安排在了最前面。他后颈的腺体本就尚未发育完善,如今又遭受到定向声波的冲击。杜医生为他做了应急处理,但还需留下来观察几个小时,看看是否还会突然恶化。于是卫长庚又配合他来到了那间医生休息室。依旧是古典的酒红色壁纸和厚稳重的红木家具,可是精心布置这间屋子的人,却已经沉没在了永恒的冰海之下。接过卫长庚为他泡的热茶,白典不想面对那张空荡荡的沙发,于是他转身走向墙壁,去看那里一本正经悬挂着的《日出》涂鸦。“杜医生曾经邀请我解读这些画。当时,我知道绿医生有可能放了窃听器,所以故意隐瞒了一些从画里读到的信息,好让他以为我对他一无所知,又利用解读出的信息去博取他的好感……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狡猾。”“那不叫狡猾,而是策略。”卫长庚纠正他的措辞:“所以你都从画里看出了什么?我想听听。”“看见左上角那片树冠了吗?虽然只是一小片,却挡在了人物的头顶上。那是内心渴望得到庇护的象征,也意味着现实中的他缺乏安全感。这样的人需要陪伴,需要理解和安抚。”说到这里,白典的手又指向画面右侧。“画面中的人物眺望着冰海尽头的红日。右上角的太阳象征着他的巅峰与目的,但也可能是结束和死亡。而在他与太阳之间隔着一座悬崖和一片冰海。海面上的波浪被描绘成了刀锋的形状,意味着通往未来之路充满了危险和纠结。”白典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卫长庚。“他站在悬崖上,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走上这条路的,他在害怕……而我们知道得太迟了。”“画下这幅画的时候,他就已经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就像我们看见超新星爆发时,那颗星早就已经毁灭了。”卫长庚不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领着白典走了几步,来到那团黑黢黢的画作前。“那我的这幅画又能看出什么?听老杜说是迷茫?”“是挺迷茫的,不过有些话还是只对本人说比较合适。”白典转身抬头直视卫长庚:“你在抗拒,你封闭内心不想让被人窥视,就像画里的这团黑暗。但是你心中依旧有光,那是你的天性。”卫长庚垂下眼帘凝视着他:“还有什么?”“没有了。”白典摇头:“你不允许的东西,我不会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向导,卫长庚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他搂进怀中。但他又立刻自我提醒,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可无论他愿意与否,在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中,气氛已经变得奇怪起来。最后还是白典轻咳一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到底是谁从密室里取出来的?这本书将我们的视线转向深海渔场,接着找到了密室和当年的案件。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在一步步引导着我们。”“何止是引导了你们。”又有一个人快步走进了休息室,脚边还跟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那本书的出现也刺激了老徐,让他们以为事迹败露,从而加快了执行计划的速度。当然,正在推广的精神力注册计划也让他们挺焦虑的。毕竟躯体可以复制,但精神力可是独一无二的。一旦登记在案,李代桃僵这种事就基本上不会发生了。”“你……”白典讶异地看着对方那人的确是蓝时雨,却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制服,左臂上的银色臂章里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独角神兽。“獬豸?”他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你是联盟道德委员会的监察官?不是诈骗犯?”蓝时雨朝他笑笑:“善于欺诈也是监察管的美德之一喔。”“……”白典扭头瞪着卫长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卫长庚本想抵赖,可是蓝时雨已经笑眯眯地拆了他的台。“我们可是十多年的老相识了。这次我来岛屿上就是为了调查那桩富商劫杀案,有老卫替我背书,我也更容易混得开一点。”白典冲卫长庚拧着眉头:“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卫长庚难得地小声嘟囔,在撞见白典愈发不满的目光之后彻底放弃抵抗。“……是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眼看两个人又要争执起来,蓝时雨清清嗓子打断他们。“委员会的善后部队已经到了,接下来会接管这座哨塔。至于那个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带出来的人就交给我们去调查。这阵子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吧。”说完这句话,他挥挥手重新朝门口走去。那只火红的大狐狸伸了个懒腰,绕着白典和卫长庚的脚踝蹭了两圈,然后大尾巴一扫,跳过沙发边上的黑白棋盘,跟上了主人的脚步。第040章 来自地球的光1月18日, 东极岛第一缕日出后的第六天。早晨七点零五分,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卫长庚睡意正浓,身边却传来了一阵的轻响。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发现床角猫着一个人影儿,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乱蓬蓬的蓝紫色长发和挺翘的鼻尖, 还小小声打着呵欠。……怎么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