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喜在这皇宫里要避着人唤个太医过来还是容易的, 徐太医先时以为是后宫里哪位小贵人传他,等人被领到御书房时,才有些懵。
尤其看到御书房外候着的岑喜, 忙低声打听:“岑内侍,是圣上传下官?”
岑喜点点头,徐太医还想打听些什么, 岑喜浅笑道:“咱家也不清楚,徐太医只管进去吧。”
徐太医进去了,出来的时候神色那叫一个恍惚。
圣上竟给他派了个秘差。
他擅的是妇科啊,在后宫里打转的,眼下却接到一个秘差,让他照常回太医院去, 明儿再编排个由头上折来告假, 然后跟皇上的人出去一趟……
徐太医觉得, 他可能是卷进什么了不得的宫闱秘事里了, 两腿都有点儿抖了。
暗七等了一日, 第二日就带着一些孕产妇可能用到的好药村,领了身穿便服与他汇合的徐太医登了船。
徐太医自打上了船就一直隐讳打量暗七,明明生得挺周正, 不知道为什么, 那么个人,那么张脸,就是让人很容易忽略。
他从前朝起就是太医, 就在宫里打转了几十年, 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人物了。
暗卫。
帝王或世家培养出来的暗卫才会有这种特质。
船行了两刻多钟,徐太医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大人,不知咱这是往哪去?”
暗七除了在同僚和皇帝跟前话能多两句, 在外边还是很有职业范儿的,不多不少,就两字:“歙州。”
歙州。
徐太医开始仔细想这个地方。
而后想起什么,歙州!歙州啊!这是圣上亲手打下来的地方!
他那脑袋里的剧情已经一奔八万里了,神经都快绷断了,好在到最后一算皇帝攻下歙州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不对。
不对不对,时间差得远了。
徐太医吊着的一颗心忽一下松了下来。
半月行船,等被领进刺史府,见到曾刺史的时候,徐太医想起被封了三品诰命的范妃娘来了。
心中还道莫不是这位刺史夫人有身孕了?
可这惊动得着皇帝吗?除非是疑难杂症,民间大夫应对不了,曾刺史请旨的话那是有可能的,但也不用秘旨让他寻好借口秘密出京吧?
徐太医悬着一颗心,进了曾子骞书房一盏茶后方知自己这一趟是为谁来。
一个平民,献曲辕犁的那位桑娘子。
跟着范妃娘的婢女一路出城,看到大兴庄外的牌坊,再跟着往庄里去,徐太医心里的震动那是真不小。
这一路来,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皇帝让他出宫会是为这位献犁的桑娘子而来。
距正月献犁,而今已经八月余,桑萝其人,献犁时有人记得到,或者说到长安城也有人能想得起来长安之名的渊缘,但要说对桑萝这个人有多少印象,除了种地的农人,谁会记着?
没有印象。
甚至都没人知道这还是个年轻妇人。
圣上惜才他知道,但这般惜才,徐太医对当今算是有了个新认识了。
或者这里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不过他也不探究,这可比卷进什么宫闱秘事里好太多了,至少不用胆战心惊,只他自己别回去瞎咧咧就行。
暗七走了一个来回耗时一个月,桑萝如今已经八个多月快九个月的身孕了,那肚子是真的大,比周葛的要大了许多,一家人都悬着心。
民间向来也有家里有双胎就更容易生双胎的说法,陈婆子、卢婆子和魏令贞都来瞧过,都说会不会是双胎?
偏偏孩子是不是双胎,大夫经验或是传承不够很难从脉象上判断出来,沈烈先后请了城中三位大夫,都说没这本事,而钟嬷嬷从前倒是听她师父提过,不知是不是实践不够,虽则近来常给桑萝把脉,也看不出双胎的迹象来。
桑萝只能尽量控制饮食,既不敢饿着,也不敢多吃,这里可没什么剖腹产。
她紧张得夜里不敢安睡,沈烈更是,从桑萝肚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他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也不敢跟从前似的逗孩子了,现在偶尔跟孩子说话也是跟孩子商量着别长太快了,等从你娘肚子里出来再长。
偏偏不敢给桑萝压力,半点儿不敢表现出来。
好几回夜里做梦梦见儿时在逃荒路上的事,他娘生下沈安和沈宁后不久就没了。
沈烈头一回那样恐惧,新宅供了圣旨,也供了先人牌位,他夜里睡不着,去给先人上香,让一定护佑桑萝和孩子平平安安,舍他寿数也可以。
桑萝夜半醒来,发现沈烈刚从外边回来,她鼻子灵,沈烈身上沾染的那一点香的味道还是叫她闻了出来,略猜一猜也知是怎么回事了。
“吵醒你了?”
桑萝摇头,拉了沈烈的手道:“你别太紧张,肚子是大些,钟嬷嬷不是已经住到咱们家来了吗?不会有事的。”
沈烈点头,难得的在桑萝面前显出脆弱来,将人小心拥住,“会顺利的。”
他的阿萝多心善,便是按活人性命来计功德,她也该是上天都会护着长命百岁的那一个。
只是年少时的遭遇还是让他很难放松下来,他喉头滚了滚,道:“阿萝,咱们只生这一个就好了,以后再不生了。”
桑萝有半点风险沈烈都不敢想象。
桑萝眸光软了,却是半嗔怪着说他:“你也不怕这肚子里是两个?这样说孩子该生气。”
大家都说会不会是双胎,加上沈安和沈宁确实也是双胞胎,肚子在后边又大得快,哪怕钟嬷嬷看了十几次脉都没看出来是双胎,桑萝自己不免也会往那个方向去想的,不敢多抱那个指望,却也怕沈烈这样说话不好。
沈烈照着自己嘴拍了一下:“是我说错话。”
还安抚的抚了抚桑萝肚子。
桑萝笑笑,道:“脱了外衣睡吧,你好些日子没睡好了吧?眼下泛青了。我不会有事的,老天对我应该还算眷顾,会庇佑我和孩子的。”
穿越女,她就不说什么女主命了,世道那么乱她也活下来了,平平安安寿终正寝的命数总是有的吧?
这种时候桑萝就很乐意给自己在这方面找找自信,心里就安稳多了。
徐太医到的时候,钟嬷嬷已经搬进沈家住了五天了,桑萝肚子太大了,九个月就生也是有的。
桑萝为了生产能平安顺利,常扶着腰在院子里走动,沈宁和钟嬷嬷就陪着,听得外边有动静,三人探头往二进门处看了看,就见范妃娘身边那个叫晓星的婢女领了个年过五旬留着短须的男人进了院来。
“娘子。”晓星与桑萝见了个礼,道:“这位是徐大夫,我家娘子请来给您看看脉的。”
听说是范妃娘请来的大夫,桑萝谢过,又与徐太医点头致意:“辛苦您。”
说着引人往正屋厅堂去。
徐太医看到桑萝那个肚子,知道圣上为什么让他来跑这一趟了,这肚子比寻常产妇要大好些。
桑萝的情况钟嬷嬷是最清楚的,两相里沟通过,徐太医便取了脉枕给桑萝号起脉来,沈宁几人都屏息凝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能做宫中太医,徐太医也是有些本事的,因是专研妇科,祖上甚至有悬丝诊脉的本事,他也是得了几分真传的。
歙州城的大夫和钟嬷嬷听不出来的脉,他搭在桑萝腕间的三个手指时轻时重,左右手又换过,闭目细听了近盏茶时间,唇边露出了几许笑意。
“好事,娘子你腹中是双胎,所以这肚子才大一些。”
桑萝和沈宁都是大喜,钟嬷嬷眼里也有喜色,不过好奇,原是想问一句的,话未出口意识到自己这探的是人家的绝学,笑一笑转了话头。
徐太医也松一口气,只是双胎的话,他在这里守着,又有那范氏身边擅医的嬷嬷,安全应是无虞的,便与桑萝道:“曾夫人请我过来,不知娘子家中可方便安排住下,若是方便,老朽便在贵处叼扰些时日,等娘子诞下麟儿,老朽再回去与曾夫人交差。”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桑萝怎会说不方便,她这边一应,沈宁已经笑着去张罗了。
沈烈从学里回来,沈宁在一进院的灶屋里张罗饭食呢,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笑着就奔了出来:“大哥,我大嫂怀的是双胎!”
没等沈烈发问,叭叭把范妃娘给家里请来一位老大夫的事说了,沈宁乐得团团的转:“有两个,哥,这下不用担心了,钟嬷嬷说如果是两个,这肚子就算不得大,安全的,而且那位徐老大夫会在咱们家留一段时间,等大嫂平安生产后再走。”
沈烈心下高兴,回正屋见了桑萝,桑萝这会儿也不在院里乱转了,她紧着得再做几身孩子的衣裳出来,钟嬷嬷正帮着剪裁。
沈烈回来,夫妻俩自少不得欢喜,钟嬷嬷见此笑了笑就避开了,沈烈稀奇看桑萝的肚子:“原来真是两个。”
桑萝笑:“这下放心了?”
在没有剖腹产的古代,顺产其实最怕的就是胎儿过大,相较之前的担心,眼下知道是双胎,双胎的话胎儿小,加之她此前在山里一直习武,身体底子是极好的,这安全性就高得多了,只是孩子生下来要仔细养着。
沈烈直笑,“两个好,不管是两个男孩、两个女孩还是一儿一女,总归都有个伴。”
他已是不准备让桑萝再生了,这种担心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其中风险他半次都不愿再经历。
见桑萝裁剪了不少衣裳,道:“这些针线你也别都自己做,请人帮帮忙也行,做得多了伤眼睛。”
桑萝笑道:“有钟嬷嬷帮忙,阿宁也帮手的,不用你操心这个了。”
沈烈也确实惦着另一桩事,道:“你歇歇,我先去谢一谢徐老大夫。”
说着转到东厢见那位徐大夫去了。
说是范妃娘请来的大夫,桑萝信,沈烈现在却已经下意识会多想几分了,尤其是人直接在家里住下了,要等着桑萝顺利生产后才离开。
他特意去谢老大夫,听着老大夫一口官话里隐隐带出来的口音,连日来的紧绷终于松了下来,沈烈躬身与老大夫行了一礼:“我家娘子要托您老费心了。”
谢的是大夫,更感谢的是大夫身后那人。
哪怕这关心的背后有他的功利,沈烈此时也是由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