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

大兴庄里, 桑萝和沈烈归家,庄里各家,除了在作坊、铺子和看了热闹就赶回州学读书去的, 基本都在,就连许掌柜都闻讯回来了,几家人聚在沈家院里等着夫妻二人呢。

距宣读圣旨那会儿也过了一个多时辰, 大多都能接受现实了,但彷徨也还是真有几分彷徨,哪怕都觉得这是喜事,尽力不表现出来了,桑萝也一眼能瞧出来。

尤其是陈婆子。

桑萝待她最亲近,这么多年了, 家里有点好的, 甭管是皇帝赏的绢, 还是家里做的好吃的, 从没忘过她, 那不舍劲儿就不用提了。

桑萝笑着捏捏老太太手,要安慰时,陈婆子自己先说了:“没事, 多好的事啊, 进了京城才好呢,你看你,呆这么远, 这都乡君, 又做到郡君啦,我问过九娘了,郡君顶了不起了, 就只比那郡主娘娘低个一阶,郡主娘娘那得是皇帝的亲戚才能当。我家大山二山往后还都能往京城跑商,能见得着。”

话是这样说,没看着桑萝还好,看着桑萝,她鼻子就又发酸,眼眶到底是红了。

虽则孙儿说大家跑商,还能往来京城走动的,可老太太自己清楚,她一年年老了,怎么可能跟着孙儿去跑?又当真能跑个几回?往后只怕当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的,这么想着那眼泪根本就不由她,抹都抹不净。

陈老汉尴尬,吭吭两声,小声道:“哭啥啊,喜事呢你掉眼泪。”

老太太这般,倒叫桑萝也落了泪,时间转眼这么多年,可刚穿越过来的那个月夜桑萝至今记得,大晚上的陈老汉和陈婆子拿着打蛇的竹枝跟着沈安摸上山来,给她送点儿续命的麦芽糖和米。

老太太当时嘴巴是真不客气,可心也是真软。

桑萝也红了眼眶,抱了陈老太太:“阿奶,您跟阿爷同我一起进京也成,我给您和阿爷养老。”

一句话就把陈婆子逗乐了:“嘴恁甜,从识得你起就这样儿。”

桑萝笑:“我说真的,我这条命都是阿爷和阿奶救回来的,给阿爷和阿奶养老怎么不成,只怕阿爷和阿奶现在都不稀得孙儿孙女辈的了,只稀罕阿睿。”

陈大山和周葛的儿子叫陈睿,陈大山特意找沈烈帮忙想了七八个名里选了个睿字。

陈婆子笑:“叫你说着了,老太婆我现在就稀罕曾孙喽。”

两句笑闹冲散了眼泪,桑萝却正经了起来,道:“我说真的,我的家在哪里,阿爷和阿奶的家也在哪里。郡君府您住得,您要是想养鸡养鸭种点菜,您也听着了,皇上赏了个五百亩的庄子给我呢,咱这里有几家,我就在那边再修几座小院,那边还是大兴庄,您稀罕孙儿孙女曾孙,那就都一块住过去,正好,阿睿再大些还能在京里读书呢。”

又与一边的周村正、许掌柜他们道:“周叔、许叔、施叔、卢阿爷你们也是一样。”

众人都笑,陈大山道:“我家阿睿还早,我指定比他先去。”

这不见外的,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氛围也活跃许多。

许掌柜道:“看我家文泓和文博争不争气,若能考过州试进京赶考,必是要麻烦你们的。”

卢二郎说:“我家就指着阿戌了。”

施大郎看看他家儿子和侄儿,啧,跑商还行,科考好像不是那块材料。

说说笑笑,总归没人把这话儿当真,但觉得往后有事进京不用担心没个地儿借宿倒是真的。

沈家添了这样喜事,桑萝索性招呼大家晚上全到这边吃饭,开个几桌热闹热闹。

当然,饭也是女人们凑一块儿做,庄子里什么也不缺,倒不怕置办不出几桌席来。

家里的事都安置妥了,沈烈和沈安忙着赶回州学去。

歙州驿馆内,岑喜开门唤跟来的小内侍去提些热水上来洗一洗脸上的风尘,折身回去,刚把房门关上,转头就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他吓得嗬一声,不过想到自己在大兴庄外留的暗号,心里很快稳了下来。

果然,那没声没影出现在他房里的青年手中出示了一块令牌,金色的牌子上是一个柒字。

正是暗七。

“岑内侍何事召我?”

岑喜这是第一回见到暗七真面目,当然,也不确定那真脸到底真不真……暗卫嘛,总有点特别的手段。

他倒不纠结,只认身份令牌是没错的,验过令牌无误后,岑喜从袖里取出一封书信,道:“圣上有任务交待。”

暗七接了信件拆开看了以后,了然,抱一抱拳就要离开,又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给岑喜,道:“岑内侍今日去过大兴庄,酉正时不妨再去一趟。”

人很快走了,岑喜捏捏那荷包,一时没捏出来是什么,打开来,是五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小东西。

拿一截出来看,左右没瞧出什么来,倒是放回荷包里时,发现指尖染上了点儿白色的粉末。

他搓搓指尖,把那东西又放回荷包里收好。

“酉正?”

酉正。

大兴庄,沈家院子里大家都吃饱了,正上了热茶叙话呢,当然,这会儿主要是陈有田和周村正跟庄里各家说京城见闻。

皇宫、皇帝、朝堂、百官、皇庄,听得大伙儿是一愣一愣的。

陈有田这等老实人都能满脸带笑和周村正你说一句我添一句说得热闹,皇帝的好、皇帝的赏,虽然他俩其实全程压根没敢看皇帝长啥样。

这厢沈家院里说皇宫,另一边,大内总管岑喜一身便服,依着暗七提点于酉正带了几个随从低调来了大兴庄。

暗七没说看什么,可一进大兴庄,答案很容易就能找到。

小庄子里办学塾,办这学塾的人岑喜得赞一声有远见,但特意让他来看,好似没这必要?

等凑到窗边一群人身后,看到课室里的情景,岑喜眉头才挑了挑,捏了捏贴身收在袖袋里暗七给的那个荷包。

足足看了小一刻钟,换了好几个位置,把课室里里外外打量了个清楚,这才明白暗七为什么让他来走这一趟。

领着几个随从,径直往沈家去了。

沈家院门未关,随行的小内侍进门前还是在二进院门边敲了敲给里边的人示意。

“岑内侍?”

沈烈和桑萝忙迎出。

……

岑喜和司农寺官员又留了两日,岑喜此来歙州一趟,不只走访了歙州城附近一带乡民,看过问过堆肥和轮作二法的情况,更是带回了一种叫做粉笔的东西和做粉笔的模具回京。

当然,临行前还走了一趟歙州几个乡里刚办起不多久的乡学。

桑萝和沈烈是跟着曾子骞夫妇一道亲自去送行的,一则打听了一下自家在京郊的庄子现今什么情况,二则嘛,还给备了不少的大兴庄特产让带回去。

头一回吃到面包、蛋糕、蛋挞这些东西的岑喜:“……”

他觉得沈家进京合该再早些的,这东西,他就是想给圣上带也带不了啊。

只能自己多吃点了。

司农寺几位官员跟着也是满载而归。

送走了京里来的人,桑萝终于能定下心来安排歙州的田地和产业了。

粉丝、豆腐作坊都教给了陈家,一直想做但因为薯蓣被官府买走向各州县推广作种块而缺乏原材料一直未做成的薯蓣面条,桑萝也开始教给陈家人,这是后续可以放在粉丝作坊里加一个生产间一起请男工人加工的。

当然,这时候没有薯蓣,但可以直接教挂面的做法,要再做成薯蓣挂面只需要在配方上略改一改就行了。

大齐还没有成条的面条,更没有成条晒干能久存方便运送售卖的面条,就算是以麦为主食的北人,也是面片面疙瘩的吃着多,叫汤饼。

挂面和薯蓣挂面完全可以成为大兴庄特产今年收小麦和薯蓣后的两样新品。

当然,其实还有一种特别好吃的,应该是薯蓣粉丝。

奈何这里既没有红薯,连可替代算不得好的木薯都没有,和其他东西搭配着能不能做得出薯蓣粉丝来桑萝就不知道了,总归做法和做绿豆粉丝的大同小异,交由陈家人以后去摸索尝试了。

粉丝和面条都教出去,再就是腐乳、冷吃兔、肉脯、肉松、面包、蛋糕和蛋挞了。

沈宁有些纠结,这些东西是真的赚钱,不太舍得就这么把方子教出去。

桑萝倒比她看得开些,说道:“到京里也是要请人做的,不然你真准备咱们自己做一辈子这些东西啊?咱们自己能做多少?而且,那样其实不就被钱绑着推一辈子磨了吗?没什么意思的,钱这东西,够用以后就是个数,差不多就好了。”

她连陈家那边都交待慢慢工厂化运营,总不能为了所谓方子把自己或是别人捆一辈子,现代也没剩什么秘方了,有心想学什么都学得了,生意不是照样经营?

至于说暴利,桑萝现在很多东西的定价一大半是溢价在原材料上,其次才是手艺和秘方。

原材料贵,所以东西卖得贵,以朝廷对农业的重视,她提的劁猪和种植相关的法子全面推广开来,粮价和肉价平抑下来不会是很遥远的事,许多产品一两年内本身就会随着大环境的好转开始向下调价的。

陈大山他们又一次往经销州县送货回来的时候,桑萝准备请陈家人来商量事情。

沈金听闻之后考虑了片刻,在沈铁出门请人之前把人叫住了。

“大嫂,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教我吧,阿宁都能做的事,我跟小银小铁就能做下来,这方子绝不会漏出去。”

桑萝一愣:“你不跟我们进京?”

她这话问的,沈金兄弟三个也愣了愣,沈铁最小,从前两房的恩恩怨怨他不会想那样多,平日里也最敢跟桑萝和沈宁亲近,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还带我们的吗?”

长房和三房是分了家的,是两户,这个他还是清楚的。

不过,他们现在好像也常吃住在大哥大嫂家,尤其是大哥大嫂这边屋子青砖瓦房,他们的房子又借出来办了学塾之后,直接就住这边了。

“带啊,你们这么小,还自己留这边不成?”

沈铁一听眼睛就弯了,嘴一咧就笑了开来,眼见的欢喜。

沈银指尖也动了动,下意识问:“那地呢?”

显然也心动。

沈宁道:“请人种吧,找两个人应该能成,请赵四叔和周叔帮忙照看一下,每年的收成或运或卖给这边的作坊或铺子用都是可以的。”

赵家人不错,赵四也灵光,以后沈家在这边请的长工应该是由他做个管事,至于周叔,指的是周村正。

沈金却是纠结又纠结,尤其看到两个弟弟的反应后,越发的纠结,不过到了还是摇头:“大嫂,你这么多产业和田地在这边,家里完全不留人哪成?我学跑商呢,我留这边吧。”

一句话让一开始高兴的沈铁和有几分意动的沈银傻住了,兄弟两个全转头看他们哥。

沈银:“那,那我也留这边吧。”

沈铁左看哥哥,右看大嫂和阿姐,纠结坏了,这要搁小时候那会儿,嘴巴都该扁了。

到底大了,和小时候不同了,纠结了会儿说:“我也留这边。”

桑萝:“……”

沈宁:“……”

一个十三,一个十一,一个十岁。

桑萝指指沈银和沈铁,看沈金:“你确定?你在外边跑商,他俩一个十一,一个十岁。”

“单只是为家里这些田地和产业,没有必要,庄子里各家都是过命的交情,几个长工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不需为这个特意留人,你再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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