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城开放祭这天,除了是个大晴天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直到我们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炒饭和下半场的表演开始。
我们霸占的两张桌子都是在前排,所谓的前排,就是在“田”字的北面,主办单位划出了一块大概二十多米乘十多米的地方,还搭了个大概一米高的台子,作为各种文化祭(还是叫文化祭吧,城都不开)的表演场地。台子的西面还有两个简易帐篷,供表演者更衣化妆什么的。而我们的桌子就是面对着表演台东面最前的位置,如果表演者在台上走过来的话,我们坐在最前的几个人,例如德力、陈桑和佐治,是近到可以跟台上的人握手的。
我跟妳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中间位置,有点儿放闪地吃着同一盒炒饭。可能是因为这样吧,我隐约看见德力歪了歪嘴角,跟陈桑咬了咬耳朵,就拉着几个人坐到最前面去了。
天气很好,风不大,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流云从“田”字上空和周边有些光秃秃的冬树的枝丫间飘过,地上时明时暗。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有太阳的时候,穿着羽绒还真是有点儿热,好像我。因为预计是长时间的户外活动,还特意穿了一件较薄的黑色羽绒外套出来。也以防怕冷的妳有什么状况的时候,就算把这件羽绒给了妳,我自己也能顶得住。结果,云又不大,走得又快,阴凉的时间少得可怜,就快热得有点儿顶不住了。
我们手里都拿著文化祭简单而又内容十足的场刊,节目的安排大概是一和一洋穿插着出场,洋的那边当然也有其它亚洲文化。主办的是川崎市役所、古城文化基金和仁五郎三方。这个貌似单薄很多的仁五郎,吊在两个庞然大物的后面,有很强的打酱油的感觉。当然,要用上“貌似”这个字眼,因为这个三方活动也不是只举办了一两年那么简单的,绝不能排除仁五郎可能有某种神秘而深厚的底蕴的可能性。虽然我没兴趣去打探这个,可能性也似乎极低。
反正吧,仁五郎是成功地挤到聚光灯前,在川崎的文化工业里占有一小席之地的。虽然只有那么两个演出项目,但也都算是精英项目。
先说那个英国人的朗诵,原来来头不小。朗诵者是像隐士一样神秘的高级高班的艾德伍德桑,一看简介,这位竟然是爱丁堡大学古英国文学毕业,专攻莎翁。毕业后就自费到岛国,先体验一下生活,然后不知怎的就进了仁五郎,一年不到就由日文文盲,修读到高班,准备考级后入读岛国的大学修读东方文学。这次的朗诵,是艾德伍德桑融合了一段王子复仇记的原装英文版和日文版,再加上一些自己的创作而成。
时间是我吃着最后几口炒饭的时候,照例是妳窝心地把美食的大头儿都留给我,等我慢慢储存体力。午休之后,一男一女的主持上台,主办单位竟然找到了日英双声道的配搭,男主持说日文,女主持讲英文,而且还是少有的流利美式英语,那种地道的和式英音差不多感觉不到。主持上台之后,简单介绍了一下,便轮到艾德伍德桑出场。
话音刚落,我脖子都还没来得及歪向左边,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一两声尖叫和口哨。当我咬着胶勺子望向舞台另一边的时候,也呆了一下,好家伙,艾德桑(艾德伍德的简称)不知道在哪弄来一套大英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装束,从头到脚,一丝不苟。那位艾德桑甚至还可能牺牲了自己的头发,因为就算我特意往前挪了一些,也看不太出来是假发,把自己的头发弄成好像莎翁那种前额光光的,后脑头发又长又卷又浓的那种发形。还贴了八字和络腮胡子,这个我颇肯定是假的,因为如果这些胡子是真的话,那就太,太那个什么了,而且在学校也肯定是引人注目的,但这两个月左右却没印象见过。
艾德桑的长相不能太恭维,典型的白种人,年纪也,在这种服装和化妆之下,也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许多,倒是更贴近那些流行的中年莎翁肖像画。他个子倒是不矮,往麦克风前面一站,为刚才主持所调的高度的麦克风便矮了一个头。他正弯下腰想自己调整的时候,随即有个工作人员蹦上了台,点头哈腰儿地扭了一会,才把麦克风升到适当的高度。艾德试了试麦,清了清喉咙,用日文和英文打了招呼之后,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Ikirubekigashinubekiga,That’saquestion。”
我觉得这正是当尴尬来临的时候,那种不是单个儿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感觉。全身海啸式地泛起了鸡皮疙瘩。
艾德的表演,所谓的朗诵,我不太会形容,也不太能体会,但不得不接受。问题是当一个人想表达什么的时候,又不能好好地说话的时候,就是考验受众和聆听者的时刻。以我的水平和能力,除了勉强能欣赏他的服装和勇气之外,音响、环境和气氛都能再加些分,内容则是绝对文艺的类型。如果是影评的话,我可能会把透明星星的金黄色拉到三粒半的位置,如果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可以选择的话,我会慎重考虑。满分是六颗星的话。
“噢!长眠里的梦魇会以什么形态出现?引诱我们忘记挣扎反抗命运的打击和无穷无尽的苦难。如果不是在梦乡里醉生梦死的话,又有谁会甘心忍受人世间的万般折磨?”艾德桑七情上脸、青筋暴起地喷着吐沬星子:“噢,命运!祢是我们的暴君,把我们的傲娇、理性、情欲一刀抺杀。我们却不能选择毁灭,只能生存在梦的皮囊之中,结局是习惯所有主宰灵魂的神奇力量,以为那就是对自己的忠诚。”
我开始怀疑我的聆听能力,虽然无论英文还是日文都不是母语的程度,日文更只是初学。虽然我对莎翁的作品涉猎不深,也没什么研究,也没记住哪个作品的某段完整的内容。但这个哈姆雷特我还是有些记忆的,无论是原著,翻译还是影视作品,我都不记得能凑得出这么一段东西出来。正当我有点儿陷入混乱的沉思中的时候,艾德桑宏亮的声音再次接近高峰:
“即使怀疑星星是火,太阳不动,怀疑真理会改变,也永远不要怀疑我对妳的爱。”
这句我有印象,我心想,稍微喘了口浊气。
“命运注定就在今天,是今天就不会是明天。是明天,即使过了今天,也过不了明天……”
好吧,我心里决定开始忽略艾德桑精彩的表演,这才想起来妳的感觉会是怎样。回头望了望,妳就坐在我后面,我们刚才一起挪到了前面。我松了口气笑了出来,妳在认真地,很认真地看着手机。
“凡事不会永远好下去,无论如何算计,结局终究会依照神的旨意而降临。世间万物皆如殻中之无垠。”
艾德桑深情地诵完这句之后,寂静被微微的风声缭绕了半分钟,然后在他鞠躬的同时,掌声雷鸣。我有点怀疑是众人没意识到他最后的定镜意味着表演的完结,而在他鞠躬的时候才知道这已是结局。我越想越肯定确定。于是,我礼貌性地为了那三又四分之一星鼓了鼓掌。妳又按了两下手机,然后抬起头,也拍了两下手,翻着场刊看看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艾德桑的表演似乎很成功,他下台之后,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著,气氛又热烈了几分,甚至有几个拿着好像很专业的长镜相机的人,还追着艾德拍照。艾德也没有马上躲进帐篷里,而是在旁边一个位置任由友人和游客们拍照或合照,扰攘了一段时间。以至于没什么人留意接下来的女团歌舞和小魔术。
之后的那个能剧表演倾尽了全力,才挽回了一些人气。不过,我也不太确定那个能剧是否倾了多少力,因为能剧这个东西,毕竟又是太艺术了一些,太孤高了一点儿,太古典深奥了一点儿,而且乐师也只有那么两个人,像是简化版。最重要的是,听不明白。
无论如何,表演还在继续,艾德桑还在角落里放着闪。德力依然很努力刻意倔强地不望向我和妳,努力跟佐治和陈桑等人说着笑,对着表演评头论足。
又过了一两个歌舞才技小表演之后,就是下午的休息时间。期间,那队拍婚纱照的人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开,其他的观众出出入入。虽然是有一些相关组织安排的人,例如我们,但也不是强制性地必需要由头到尾在场。就好像我们仁五郎三十多人众,在下午表演开始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有十多个人消失在小广场所能及的视线之外,大概是到附近的市中心游逛去了。难得的机会,毕竟由川崎南到市中心还是有一段距离,骑车的话,大概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现在有免费车接送,只要在七点钟回到巴士停车场,就行。
不过,如果在六点半的时候回到城下之“田”的话,就是最佳时刻的最佳地点。
现在先回到还在进行着的表演吧。小休之后,连简化版的歌舞妓都出动了,大白脸,好在还是白天。
当我正在怀疑是不是会有广场舞的时候,果然!竟然,三个穿着战国时代甲冑的武士,伴着强有力的游戏音乐,惊惶失措起跑上了舞台。以我肤浅的战国时代认知来看,那几个武士只是下级武士,还拿着长枪而不是武士刀。以我根据信长之野望什么的游戏而来的概念来说,拿着长枪的似乎就是高级一些的步兵吧。他们还没戴头盔,有两个只绑着头巾,剩下那个还披头散发。
反正,这三个小兵正在被人追杀着。我望了一下摊开在旁边的场刊简介,这个节目叫什么中西合战。然后,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两个穿着好像魔戒里的阿拉贡似的西方中世纪武士,挥着大剑冲上了舞台。于是,几个人绕着圈张枪舞剑地把可怜的舞台踩得“嘎吱”作响。不久之后,又有两个穿着更漂亮更完整盔甲的大和武士杀进了舞台的混战之中。那两个武士戴着头盔和狰狞的面具,挥舞着九成真没开锋的武士刀,背后还插着宗主的巾幡,一个是信长,一个是秀吉。
我马上回过头,妳戴着墨镜,右手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皱着眉看着舞台,我一回头便是看着我。
“信长和秀吉。”我小声说着,台上虽然在“哼哈”地厮杀着,但观众还是比较冷和静的。“记得吗?”
“什么?”妳好像没听清楚,凑了过来。
“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幕府大将军。”我几乎在妳的耳边说着,轻香:“上次来吃大丸子的路上我提过的。”
“哦,就是那些大哥。”妳听清楚了之后又坐了回去,我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大哥还要出来拼命……”妳一边说着,一边嘴角不屑地翘了上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