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觉得姐姐扯谎,姐姐觉得我是小贼

第十五章

“此外”,葛叔顿了顿继续说道:“卑职去和回来的时候,恰逢西疆连日阴雨,因此车辙印哪怕过了几日仍旧清晰可见。那告御状的兵士说银钱是在沣城被掉包,可是我仔细勘验了,从其他州府运抵沣城的车辙,和从沣城整合各州府银资后运出的车辙,深度并无明显变化。每辆银车运送银子的数量都依照官制,不会有差错。若按那奔回京城的兵士所说,银子被替换成了沙砾,两者重量查了十倍有余,车辙印怎可能是一般深的?”

“如此看来,银子并非是在沣城被调换。”九皇子点头。

“或者银子从未被调换呢?”傅承砚突然说,“山匪,杀的训练有素的官兵丢盔弃甲,怎么听都有些不合时宜。”

“傅公子的意思是。。。?”葛叔忍不住发问。

“葛大人知道,负责押运银车的多是休整过后,要换防去驻守北疆的镇北军将士,纵使编入了大量的民夫,也不至于如此溃不成军。要么就是有人买通了押运官和整队的将士,让他们甘愿死于山匪刀下。要么就是袭击车队的压根不是山匪,只不过做了山匪打扮而已。”

“崇南远在千里之外,这案子的进度也着实是太快了些。一桩桩一件件的证据快马加鞭地赶着被送进京城,还不足月余,案子便全盘告破,最关键的一个人物竟死无对证。。。”九皇子叹口气,恨恨地一咬牙,“太极殿上站着的那些人又何尝看不出这诸多疑点?但是既然已经拿了人下了狱抄了家补上了饷银的亏空,竟无人愿再细究。”

傅承砚和葛叔对视一眼。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宋侍郎百口莫辩,除非他能活着去到南幽并想办法自证清白,这案子已经算是铁板一块再无敲碎重来的可能了。

但有些话九皇子能说,他们却只能烂在心里。

。。。

宋簪这几天睡得不太安稳。

她一合上眼,总仿佛看到一个穿着藕荷色褶裙的女孩儿站在她面前垂泪。仿佛在哀恳什么。

究竟是这具身体原主的魂魄还没走远,还是临走时留下来的怨念挥之不去,宋簪不清楚。

她很同情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幼女,一瞬间远来的生活被撕得粉碎,父亲母亲都生死未卜,并且有些愧疚于占据了她的身体却未能帮到她分毫。

哪怕打探到一些和宋家人下落有关的消息也是好的。

所幸在穿越到这个时空两个月后,宋簪终于等到了一次出府的机会。

三小姐想去首饰铺子里挑选几样时新的首饰,点名了要带她一起。傅四郎正赶上书院休沐,被六姨娘勒令一同前往,“多看顾些你妹妹,别再和人起什么争执。”

因为只带了宋簪一个丫鬟,马车里还算宽敞。小几上放着一碟黄澄澄的柿饼,宋簪哪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切成块状,再用木签把柿子肉串成两串儿,一串儿递给三小姐,然后掀开半透明的纱帘,把另一串举向在一侧骑着马的傅承砚:“少爷,吃柿饼。”

傅承砚给她吓了一跳,小丫鬟出街不都是规规矩矩文文静静地缩在马车里吗,想开口训斥,但看到她一张微圆的小脸上笑意盈盈,心里一荡,下意识地把柿饼接了过去啃着。心想这丫头最近是不是有点长开了,初见时似乎没有这么扎眼。

“吁。。。。”车夫赶着马车徐徐停在一间气派的临街铺子前,匾额上写着琉云斋三个大字。

傅萱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嘴里嚷嚷着走快些儿走快些儿,新鲜花样子必不能让其他人抢先一步。傅承砚慢悠悠在后面跟着,他是不耐烦看这些簪子镯子,因此进了店铺就在大堂里专供客人休息的圈椅上坐下。

旁边一位华服公子向他看过来,拱了拱手:“兄台也是陪伴家中女眷来此挑选首饰?”

傅承颔首回礼:“幼妹来挑些新鲜玩意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都知道这一屁股坐下去,没有一个时辰的光景休想离开,有人坐陪倒也不是坏事。

傅萱带着宋簪早冲进了铺子内里,正看见有其他两位小姐坐在一只长案旁,等待着店铺伙计把看中的饰品从镶在墙上的木板上取下来供她们试戴。

在宋簪看来,琉云斋的布置怎么看都有一点点现代感,似乎与它所处的时代相比,稍稍超前了一些。

几幅半透明的硬质纱料从天花板上垂坠下来,把一个完整的空间加以巧妙的分割,使一种宁谧的氛围在铺子中延展开,似乎是刻意让在挑选首饰的夫人小姐们不会时时被人注视,拥有了后世人才更加看重的隐私。

不同种类的普通首饰被直接展示了出来,用某种特定的方式固定在木质展板上,或挂于墙面,或平铺于高低有致的小几上,仿佛奢侈品店里一层一层的展柜。想要试戴时,客人可以招呼店伙过来帮忙取下。

宋簪越看越狐疑,体会到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现代感”,但是怎么看那几个一脸憨厚笑容的伙计也不像是和他一样的穿越者。

三小姐已经看中了一副红玛瑙做成的耳饰,细小圆润的玛瑙珠错落有致,层层堆叠,仿佛两串晶莹剔透的红提,悬挂于极细的银质茎蔓上,娇俏可爱,十分符合三小姐的个性。她忙不迭地喊伙计来替她取下耳饰,又让宋簪帮她戴上,对着长案上的铜镜左顾右盼,十分满意。

琉云阁里吸睛的花样子实在太多,三小姐才挑好一副,又急着去看新的,只恨没有多长几双眼睛几只耳朵一次试个够,最后干脆连宋簪的耳朵也一起用上,喊她把六姨娘赏的珍珠耳饰拆下来,换上自己刚刚看中的一副。两挂淡紫色水晶如瀑布一样从脸侧倾泻下来,随着头微微摆动,趁得宋簪原本就如画的眉目更加精致。

“啧啧,”三小姐赞叹,“你这丫头,长得倒并不比我差多少嘛。”

“噗嗤,”旁边的小姐被逗乐了,刚想要同她搭话,站在她身侧侍候的丫头突然惊叫起来:“哎呀小姐,咱们自己带来的那副翡翠坠金耳饰怎么不见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这对主仆,那小姐倒是脸容如常,刚喊出声的丫鬟急得团团转:“刚才不还在这吗?我记得您摘下来就放在自己手边儿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伙计脸上也有些惶恐,来这里买饰品的小姐夫人多半都是有些家世的,身上戴的东西自然也不是几钱银子就能买下来的凡物,要是丢了的话。。。

“您再好好想想,可是收拢到袖袋里了?或是荷包里?”伙计出言提醒。

“刚才忙着试戴,倒是没顾得上收拢。”那小姐开口答道,语声十分温婉动听。

此时长案周围共坐着三对主仆,傅萱坐在丢了耳饰的小姐左手边,对面还有一位穿着丁香色襦群狭长眸子的少女,此时一副看戏的姿态,饶有兴味地注视面前二人。

她身侧的丫头突然说:“我记得,小姐您卸下了带来的耳饰,确实是放在左手边了,就在那位小姐的丫鬟旁边,她还碰了一下呢。”

此话一出,包括店里的伙计在内,几个人都把怀疑的神色投向宋簪。

三小姐率先炸毛:“诶,你这小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丫鬟偷了这位小姐的耳饰不成?”

那丫鬟委屈道:“奴婢只是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说这话眼圈儿就红起来。

她身前的小姐发出一声嗤笑:“东西在你的丫头手边搁了一会便没了,我的丫头好心说出来而已,你急什么?还不赶紧搜搜她的身?呵,养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在身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在这里替别人训斥下人。”

“你!”三小姐正常发挥,在一切激烈的语言对抗中无言以对。

“我?看你话都说不出来。。。该不会,你这丫头干的事就是你指使的吧。主仆两人合起伙来做这没本的买卖。。。”

“何事?”不远处坐着的傅承砚听见这边吵起来,几步赶过来询问。

“咳!”宋簪只恨这里没有摄像头,科技的发展避免了多少冤假错案呀。她若是再不为自己说两句,今天这口黑锅就背定了。

她装作惶恐害怕的样子,凝视着第一个站出来指证她的丫鬟问道:“刚才忙着给我家小姐试戴,一时之间。。。真没注意案几上都有些什么。姐姐可是看清了,能再给我说一次嘛?”

那丫鬟这会儿也不害怕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过就是那位小姐的丫鬟先帮她把耳坠子摘下来,两个收拢在一处放在了小姐的左手边,那时候你正好帮你家小姐戴上了一副新的,手放在案几上还和那耳坠子碰了一碰,之后我就忙着伺候我家小姐,再看过去的时候耳坠子就没了。”

“原来是这样。”宋簪颔首,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我们家小姐平日里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前两天还读了一本和刑案讯问有关的,上面说的什么来着?哦,对了,说人在回忆一件事儿的时候,眼睛都不自觉地向左下角瞟,而扯谎的时候呢,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别人,仿佛生怕编的瞎话儿不够动人,别人不肯信似的。还有就是这一双手,总会不自觉地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这个姿势还有个名儿呢,叫‘慰心手’,意思就是说,那些扯谎的人通过这么着做来让自己心安,能结结实实地把谎扯完。”

说完看着那位丢东西的小姐:“您倒是看看,她像是哪种?”

那丫鬟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慌忙把交叠在身前的两只手分开,她身前的小姐面露不虞,正要开口,宋簪心知击破人的心防必须一鼓作气,又抢先开口:“我家少爷是刑部衙门刚上任的师爷,审案这块儿比我懂着呢。”说罢回头看了眼傅承砚。后者还完全是一头雾水,心想少爷我懂个屁,但被她笑盈盈地看着,不自觉又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确实有这种说法。”

宋簪很满意他的配合:“咱们这个案子虽说是小了点儿,我家少爷也断然不能看着我被人冤枉。我觉得姐姐扯谎,姐姐觉得我是小贼,不如咱们就一块去衙门里。。。”

她话没说完,那丫鬟已然破防,哭着从袖袋里扔出一对耳饰,然后跪在地上跟自家小姐请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鬼迷心窍,看这耳坠子漂亮得很,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家小姐本来又是看戏,又是扇风点火,十分怡然自得,此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给了跪在地上的丫头一巴掌,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站起身一溜烟儿地走了,偷东西的丫鬟赶忙站起身来哭哭啼啼地追了出去。

看着刚被窃走的耳饰又被光速找回,坐在傅萱右手边的小姐掩嘴轻笑,看着宋簪说:“你这丫头,嘴巴真伶俐,三两句话就唬得她交代了实情。刚才要是被冤的是别人,现在肯定蹲在地上哭呢。”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傅承砚:“这位真的是刑部衙门的师爷?”

三小姐咯咯咯笑出声来:“我哥哥还在书院读书呢,做哪门子的师爷?”

几人都无心再继续挑选下去,于是喊来伙计拢账。

三小姐一共选了两对耳饰一只手镯,共是十两银子,价格还算公道。

正要往外走,一个伙计急吼吼地追出来拦着宋簪:“这位姐姐,您还带着我们的耳饰呢。”

宋簪这才想起来那对紫水晶流苏耳饰替三小姐试戴了就没拿下来,赶忙陪不是:“哎呀,对不住,差点就真成贼了。”一边慌忙伸手去取。

“戴着吧。”傅承砚突然出声阻拦,伸手去怀里掏银子,伙计眉开眼笑地接过来,一叠声地道谢。

“少爷?”宋簪有些疑惑,琉云阁的饰品顶便宜的也要接近二两,这算是给自己出来一趟的,小费?也太多了吧。

四少爷没理她,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铺子去找自己的马了。

也许就是她家少爷心情好呢!两辈子净遇见渣男的宋簪决得此事不宜想太多,就喜欢自家少爷这个大方的性子!

“哥哥?”迟云馨付完银子,走到门口时正看到迟沛霖呆呆地看着门外。“哥哥?”

迟沛霖终于反应过来,匆匆地对迟云馨说道:“啊,馨儿,哥哥突然想起来书院里还有些要紧事,我让和庆跟着你,你逛完了就早些回府去吧。”一边说一边去跟小厮要了马,哒哒哒地打马跑远了,正是向着与宋簪他们相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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