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了。
先说他给这些人家眷安排的地方,廉县,还特么往北!
廉县本来就已经是北地郡最靠北边的县城了,再往北就出塞个屁的了,这不就是纯粹的边患之地么?还特么山谷之间,不就是和羌胡混居么!
需知羌人这个种族的,因为生存在山地与平原之间,他们的生产生存方式就注定要劫掠的,其生产方式大致如下:正月到二月一般在山下平原地带种植庄稼,让牲畜交配,三月份四处劫掠其他的羌人种落,四月到六月一整个夏天都要忙着照顾牲畜和庄稼,之后秋收,秋收之后他们一般就带着牲畜和粮食进入山区准备过冬,因为东汉是个小冰期气候,其过冬的物资往往不够,所以一般都是一边掠夺其他种落,一边抵御其他种落掠夺自己,等待漫长的冬季结束之后再一次的下山耕种。
由此可以看出,羌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就决定了,他们在秋收之后的整个冬天,几乎所有人都是职业的土匪,且越是靠近山地丘陵地区,就越是危险。
生产生活方式这种事又都是地理和气候决定的,这根本不是什么教化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当汉王朝衰落的时候,羌人在冬天自然就要互相结盟,组成军队劫掠凉州的汉人百姓。
因为整个凉州地区,所有好的土地,能产生足够物资的土地,几乎都在汉人手里,至少东汉的汉人绝不是什么热爱和平的民族。
这也是凉州人普遍特别能打的原因,因为这里的百姓确实是每年冬天都跟羌人打仗,真的是全民皆兵,不能打的早就死在羌人手里了。
那么,廉县以北二百里,所谓的几处没什么人,很适合放牧的山谷,在这里生活,必然是每年冬天都要承受来自羌人的劫掠的。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也还罢了,不过就是和异族混居而已,无主的土地哪有没麻烦的道理,他们这些屯民原本就是生活在河套平原,与匈奴人进行混居的,冬天的时候鲜卑人也总来劫掠,隔三差五的匈奴人有时候也会造反。
从地理学的角度来说,其实这里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以前在云中时都是类似的,云中是东河套地区,这里是西河套地区,水草至少还是丰美的。
但在这种地方生存,家里没有青壮,没有上得了马拉得了弓打得了仗的男人,那就是扯犊子了。
如此一来只要是家中还有亲人且没有兄弟的,大概率都是要留下来的,这无疑是平白给皇甫嵩落袋了一支精锐的汉军骑兵。
至于秦宜禄本人,以及一部分愿意追随于他想要建功立业的玄牝义从,皇甫嵩就并不欢迎了,而是一脚给他踢到金城去了。
然而皇甫嵩给指的那条路,那又哪里是什么活路?去金城投奔护羌校尉冷征,九死倒是看出来了,那个一生,特么的在哪呢?
所谓的义从军么,就是脱离于体制之外,自愿武装起来为国家打仗的军队么,按照道理确实是应该由护羌校尉进行管理的,包括义从胡在内的几支义从都在彼处,让秦宜禄等人去那,道理上来说这皇甫嵩自然是没有毛病。
若非是临行前董卓对凉州的局势早有交代,他真的就傻乎乎的去了,说不定到死,也落个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的下场了。
因为所谓的义从胡,或者说整个河湟义从,多年来一直都是段颎的兵啊!
凉州自有州情在此,所有的军队都是只认有威望的个人领导,而不认朝廷的任命书的,也即是此地的居民和军队在完全不信任朝廷之后,越来越私人化了。
就比如因为皇甫嵩是皇甫规的侄子,所以曾经受到过皇甫规恩惠的百姓和羌人种落愿意无条件的追随于他,信任于他,不是因为他是北地太守所以拥有兵权,而是他当了北地太守北地太守才有的兵权。
那么,义从军,尤其是河湟义从这种义从羌人占了八成以上的,脱离于中央朝廷之外的,名义上完全由异族和本地百姓自愿组建的军队,最开始就是“仰慕段公威德”而成立的这支百战精锐,难道反而会对大汉朝廷忠心耿耿么?
他们自始至终服的都是段颎,而不是朝廷啊!
而段颎,这位东汉历史上几乎唯一一位称得上战神,称得上大汉擎天柱石的神将,在上一次倒阉运动之中,被以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为首的党人仅仅以“亲近宦官”这四个字作为罪名给杀了,妻女都流放遍地都沦为了奴隶妓女,还是后来的中常侍吕常求情才让她们回到了家乡,倒是也坐实了这“亲近宦官的罪名”。
段颎之后,这支义从军一直都是由段颎原来的亲信部下夏育所统领的,只是后来夏育在征讨鲜卑的时候失败了,就是被檀石槐打得三路大军全军覆没的那次,夏育就是其中一路,所以夏育这个护羌校尉才被免职,换成了现在的这位冷征。
但实际上人家夏育在湟中义从中的威望一点没减,还是那话,人家是义从军,根本就不在乎你朝廷的命令是什么,他们只认段颎,而夏育是段颎认可的旧部,自己这个诛宦的义士在他们眼里是党人的走狗,而党人,则是杀害段颎的凶手。
事实上就算没有他,义从胡的首领李文侯和北宫伯玉也会在黄巾之后一同造反,掀起大规模羌乱,最终在大汉王朝的下坡路上狠狠踹一脚油门的,韩遂、马腾、马超,都是这些义从胡造反的后续余波而已。
说到底义从胡自从段颎无故被杀之后就已经跟朝廷离心离德了,不过是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已,他们哪里会在乎什么党人?什么公义?秦宜禄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东西?
这皇甫嵩分明是在将他们往死路上逼啊!
“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好的出路,我也可以放任你们离开,去别的郡县居住,是生是死,自然也就与我无关了,只要别留在北地碍着大局,我自然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要不要听从我的安排,随你的便就是。”
秦宜禄不解,因为在他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中,皇甫嵩实在是不应该亲近宦官的啊,要知道原本历史上,黄巾起义爆发之后他受命出征之前,可是上书请求诛宦了的,几乎充当了诛宦先锋的角色。
为什么不庇护自己呢?他是整个凉州,最不怕那些宦官的人啊。
“敢问府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若说您畏惧宦官权势,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相信的,您口口声声所谓的大局为重,不知这个大局,又是什么呢?”
“我刚刚没说清楚么?我的大局,是保北地平安,保凉州安宁,让朝中那些主张放弃凉州的蠢猪闭嘴啊。”
“可这跟庇护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你看,你来了,郭胜和曹操就跟着来了,袁绍的书信也跟着来了,冬天了啊,说不得鲜卑和羌胡也快要来了,你说到时候我这仗,还怎么打?北地乃是边郡,边郡,当以武事为先,上层政治方面,能不掺和,还是不掺和得好。”
秦宜禄愤怒的质问道:“难道您包庇了我们,原本能赢的仗就要输了么?”
哪知皇甫嵩却点头道:“正是如此啊,你以为袁绍的书信是劝我包庇你的?这种事情还用得着特意写封书信么?他是劝我‘深明大义’的啊!”
“你想想,郭胜是以监军使者的身份来凉州的,若是他为了你来到了北地郡见到了我,若是这个时候恰好发生了战事,我打赢了,岂不是白白分郭胜一份军功?有了军功,搞不好今上要给他封侯的,到时候,我不就成为阉党了么?
“何为深明大义?郭胜一来,本来能赢的仗却打输了,老百姓流离失所,证明宦官都是祸国之源,给党人一个解除党锢,诛杀宦官的机会,这就是深明大义啊,我若是赢了,那自然就是不明大义了,自然就是亲近宦官了。”
“段公都因为亲近宦官而不得好死,何况是我呢?可我若是也死了,凉州必然大乱,到时候,那些党人肯定又要鼓吹放弃凉州了。”
“你看,就因为你来了,如果发生战争,我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我既然是凉州的将门之后,受本地百姓的敬重,自然也要站在整个凉州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大局为重,为了凉州十三郡国上百万的百姓,我也就只有请壮节你,赴金城一死了啊!”
说着,皇甫嵩站了起来,特别诚恳的对着秦宜禄抱拳一礼。
给他整得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