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瑾瑶垂下眼帘,紧绷的神经悄然松了下来,还好,她刚刚把两杯酒交换了。
但严瑾瑶却不料,赵仙云忽然笑着同众人举杯遥对:“古人言,四美具,二难并。今日仙云不但得观留菲园隆冬里的满园春色,还有幸一睹四美同堂的稀世胜景,仙云先敬各位姐姐妹妹一杯。”
赵仙云以袖蒙面,引觞而酌。
有贵女笑着道:“怎么能让赵姐姐敬我等呢?赵姐姐劳心劳力,让我等一睹留菲美景,该是我等敬赵姐姐。”
其余贵女纷纷附和。
赵仙云笑着道:“承蒙各位赏光才是。”
赵仙云脸色微微泛红,明眸若带雾气,依次掠过史倾棠、白怜、郭知宜和严瑾瑶,“尤其是,四位天仙似的姐姐妹妹。”
史倾棠温文尔雅地笑着,浓睫之下却是眸光清冷,声音带着特有的稳重淡静,“不敢当。”
白怜拨弄着盘子里的鲜果,没吭声,笑得天真无害。
郭知宜则非常没有坐相地往前倾着,单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扫过赵仙云的脸,这赵仙云方才故作神秘地把她叫了出去,不疼不痒不真诚地赔了个礼道了个歉,弄得她现在真的很好奇,赵仙云和赵正谊到底在弄什么?
赵仙云对上这三人,不知为何有种忽然发自心底的心虚,她眸光闪了闪,看向正襟危坐的严瑾瑶,“各位姐妹美名在外,多看一眼都是赚到,今日屈尊入寒园,仙云也敬四位姐姐妹妹。”
堂下有巴结赵仙云的贵女也道:“小女子也敬四位姐姐。”
“今日得见四位姐姐本应如是。”
“……”
李秀秀的同伴慨叹道:“没想到这四位的名气这么大呢。”
李秀秀低着头,眉头拧着,呐呐道:“不,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呢?”
李秀秀抬头看向被众人注目的四人,其他三人倒是神色自若,坦然饮下了樽中清酒,除了……严瑾瑶。
严瑾瑶捏着手中的高足银杯,面色为难,“瑾瑶,瑾瑶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赵仙云哼笑一声,眉梢挑起,不怀好意地笑着:“刚刚却不见严妹妹身体不适呢,难道,严妹妹是不愿给我们这些姐姐妹妹一个面子吗?”
喧闹的花厅随着赵仙云这几句话的落下静了一瞬。
严瑾瑶精致妩媚的眉眼不安地颤动,侧鬓垂下的青丝缕也遮不住勾人的美艳,纵然窘迫到了极点也是美的,“我,瑾瑶并非此意,瑾瑶只是,只是……”严瑾瑶咬了咬唇,脸色发白,额角隐隐有冷汗低落。
史倾棠扫了一眼严瑾瑶用力过度的手指,眸子里划过一丝异样,淡淡开口:“严小姐身子骨弱,一向不饮酒……”
“严小姐?”赵仙云忽然提高了声音。
满屋子寂静。
众贵女心中皆是愕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史倾棠面子,这不是把史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吗,赵仙云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史家虽家道中落,但在场的都不是愚钝之辈,没一个敢对史倾棠发难。无他,皆是不敢小觑史家在朝堂的影响力。史照温老爷子有教无类,一生毫无保留授徒无数,佼佼者甚多。远的不说,只一个魏人辅魏丞相就不是她们任何一家得罪的起的。
贵女们忍不住悄悄去看史倾棠的脸色,却看不出丝毫异样,不由得暗叹一句好修养。
白怜埋着头叉水果的动作丝毫不停,但弯弯的眼睛里尽是嘲讽和不屑。
郭知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着揽过严瑾瑶,“既然瑾瑶身体不适,那长安代饮如何呢?赵小姐?”
赵仙云讪讪一笑,“郡君说笑了,哪有让郡君代饮的道理?”
严瑾瑶强撑着笑拦下了郭知宜伸向自己酒杯的手,“赵小姐说的极是,没有让郡君代饮的道理,虽然大夫交代瑾瑶不得沾酒,但一点果酒想来无碍。”
严瑾瑶举杯向赵仙云晃了晃,抬袖掩着一饮而尽。身后的贴身丫鬟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不忍地往后退了退,悄悄拭去眼中氤氲的水汽。
有史倾棠和严瑾瑶的例子在前,在场不少贵女对赵仙云更加热络,直到赏梅宴散场。
史倾棠是第一个离开的,临走之前淡淡地扫了一眼赵仙云,笑着道:“我在来留菲园之前,曾在一家酒楼中看到过几副留菲园的桌椅,想来是动乱之际流落到外的,不若哪天物归原主?”
赵仙云不解其意,十分莫名其妙:“不必劳烦史小姐了。”
白怜扑哧一笑,在赵仙云看过来时立刻平复了下来,微微笑着眨了眨眼,“赵姐姐,那小怜也先告辞了。”
说完,朝郭知宜挥了挥手,“长安姐姐,严姐姐,回见”,拎着裙摆小跑出去追上了史倾棠。
郭知宜低声笑叹了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只有史倾棠有这样的底气了。”
严瑾瑶浑身紧绷着,没听清郭知宜说了什么,艰难地笑了笑起身告辞。
郭知宜见她面色不怎么好,上前挽住了严瑾瑶,“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多谢郡君关怀,臣女没事。”
郭知宜哑然失笑:“怎么又同我这般生分?”随后凑上去观察了一下严瑾瑶的脸色,见她是真的不适,眉头蹙起,“我送你回去。”
严瑾瑶笑着应下了。
快到留菲园门口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飘来,“郡君留步。”
郭知宜不耐地转身:“赵小姐……”
话说至一半,郭知宜愣了一下,眉目微冷地看向赵仙云身侧的男子。
赵仙云笑道:“郡君,家兄对郡君仰慕已久,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我家那个孽种犯下的罪孽波及到郡君的事自责不已,故而想来亲自道个歉……”
赵仙云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郭知宜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不必了,和令兄无关。”
“诶,说到底是我没有管好那个玩意儿。”赵大笑得有些轻佻,甚至欲探手去抓转身离开的郭知宜。
“啪”的一声,随行左右的亲卫用刀背打开了赵大的手,笑眯眯道:“手是个好东西,大公子还是爱惜着点为好。”
“你!”赵大怒目看向亲卫,忍了忍,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多谢这位大哥提醒。”
待郭知宜的车马远去,赵大脸色难看地一掌甩在赵仙云的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赵仙云眼冒金星地捂着脸后退几步,好半晌没缓过来神。
赵仙云双目通红,恨恨道:“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赵大又踹了一脚,“那她怎么没事?”
赵仙云跌坐在地,头发散乱,阴冷地讽笑了两声,“说不定是人家心智坚定呢?好歹人家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的人,不像那些一无所事、心无大志的人。”
“娘的,你在拐着弯儿地骂谁?”赵大在别人嘲讽自己时倒是敏感的很,立时火烧心口,发泄般地将拳脚往赵仙云身上招呼。
四周的仆妇见怪不怪地低下了头,没有一个敢上来拉的。
嘭。
嘭。
嘭。
心跳如擂鼓,又像暗夜里渐渐逼近的黑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严瑾瑶瞳孔微缩,耳畔除了剧烈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世界被潮水淹没,意识被某种异样的波流吸着拽着,渐渐往深水中沉去。
“瑾瑶,瑾瑶,严瑾瑶!”
“哗”的一声——有人粗暴直接地将她拖出了水面。
“你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对?”郭知宜轻轻擦去严瑾瑶额际的汗珠,“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
严瑾瑶摇了摇头,两眼无神地看了看四周,粗喘着气好半晌才回过来神,“郡君?”
“没事吧?”郭知宜眉头皱着,“你这状态也太不对了。”
严瑾瑶惨白着一张脸,强撑笑意:“无碍,不过是不遵医嘱,沾了酒的缘故。”
“是么?”
严瑾瑶深深地看了郭知宜一眼,移开视线,闭上眼道: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