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白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该走。
暮色降临,一抹殷红的余晖悬在林梢。
白怜坐在栏杆边吹着风,一条腿屈起踩在木栏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夹着根细长的竹笛形玉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
黑烟和火光在不远处升起,空气中处处飘着烧焦的气味,白怜一垂眼甚至能看见城中狰狞凶煞的大汉时不时走上街头打砸、抢掠。
外面大军黑云一般沉沉压着。尽管守将有意隐瞒,城里的百姓还是很快就知道了敌军围城的消息。
一时间,城破人亡的丧气话尘嚣而起。
民心最先开始乱了。
这对于守城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
“明日,我送你们出城吧。”
白怜收回视线,拂袖站起,看向这段时日伺候她的两个丫头。
“姑娘呢?”
“我迟两日便走,你俩替我探探路,找好安顿的地方。”
两个丫头拧着脖子,不肯走。
谁都知道,眼下这阴地关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这两个丫头本是城中一大户人家买来的暖床丫头,但刚进府,要伺候的那位公子忽然溺水身亡。府里的老爷太太认定是这两个招瘟的丫头冲撞了公子,硬是要她俩给公子殉葬,去阴间侍奉公子赔罪。
被捆上石头沉塘之际,恰巧被初来此地的白怜撞见,顺手救了下来。
两个丫头因此对白怜格外忠心。
白怜对两个丫头的态度无动于衷,满不在意道,“我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你们要是想死就留下,反正不关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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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敌军开始第一波攻击。
无数只箭矢带着火星,雨点般砸向阴地关。
天干物燥,屋舍接连熊熊燃烧起来。整座城池被橘色的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城外,数万人的喊打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宛如远古凶兽发出的震慑吼声。
城内,尖叫声、啼哭声、咒骂声、哔啵的燃烧声和屋宇轰然倒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震耳欲聋,仿佛幽冥世界里万鬼齐吼的场景。
街头上,数不清的人被烧伤,蜷在地上哀嚎、挣扎、求救,可怖的暗红血肉叫人不敢直视。
血与火,是今夜的阴地关。
白怜揽着两个丫头坐在石亭中,彻夜未眠。
“天亮了。”
她安抚地在两个丫头肩上拍了拍,起身朝外走去。
一夜的摧残过后,偌大的城池满目疮痍。
活着的人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抱着残砖废瓦默默流泪。
呜呜的风吹过,带起悲伤旷远的啸声,像大地在呜咽。
白怜径直去到赵将军处,“军中伤损如何?”
“死者过百,伤者不计其数。”赵将军声音沧桑,“昨夜敌军并未全力进攻。”
白怜沉默下来。
该怎么办?
弃城?
停顿片刻,赵将军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我征战一生,几番和阎王擦肩而过。但无论胜负,从未低过头、降过人。今日亦绝不会降。如今唯一之生路,便只剩下北面的冷泉关。”
“可冷泉关守将不是叛变了吗?”白怜低声道。
“但面对冷泉关三五千守军,总比面对城外这两万重兵,活下来的几率大些。再者,守将虽叛,守军未必全叛,冷泉关绝不是铁桶一块。姑娘你从冷泉关过来,应该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
白怜眼皮一跳,“将军这是何意……”
话未说完,满头华发的老将军突然屈膝一跪。
白怜忙避开,把人搀起:“您这是折我的寿呢!将军往日对我照顾有加,如今有难,白怜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您何苦这样?”
“有姑娘这句话就好。”赵将军声音沙哑,轻轻拍在白怜的肩上,“我本不欲为难姑娘,可事已至此,实在别无他法。唉。城破在即,我死又何妨,可城中百姓是无辜的。”
“将军打算……”
“今夜开北城门,放城中百姓离开,派人护送他们去冷泉关。姑娘是白家人,冷泉关守将不论是哪方势力的人,想来都不会轻易动手。”
白怜不带犹豫地拒绝了,不等赵将军流露出失望,她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建议:“我一人前去冷泉关即可。以烽火为讯,若我能进入冷泉关,说服守将,你们便与百姓一道离开阴地关过来,届时里应外合,或许能一举拿下冷泉关。”
赵将军闻言一阵心惊,“太冒险了。”
白怜眼睫一点点抬起,轻声道:“不冒险便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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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白怜不顾两个丫头的反对,孤身一人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若我一去不回,你们就带上这块神医谷的令牌和所有的盘缠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为我复仇,好好活着就是。”
马车在林间疾驰而去,远远抛下阴地关的哭喊声。
她掀开帘子,神思不属地望向外面。
她再次想起一个月前冷泉关外那意外的一夜。
被李锐撞翻的药液洒在地上,又很快蒸发,空气中马上冒出一股甜腻的异香。
那是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一味药剂,药性极重,能使人陷入极度的精神亢奋,头脑和身体被轻飘飘的愉悦感充盈,进而变得有些意识模糊,同时它也附带轻微的迷、情效用。
白怜敢以自己的性命发誓,那种药的迷、情效用轻微到几乎没有。
那晚后来的发展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想不通的。
“反正在李锐眼里,我本来就不是个正经规矩的人,不多这一宗罪。”
自嘲一笑,白怜默默收回思绪。
“姑娘,前面就是冷泉关了。”
“去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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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来人是谁?”
“白怜,白大夫。”
暗室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正在鞭笞人的将领甩了下鞭子,朝暗室外走去。
老旧的木门“咯吱咯吱”地合上,将里面横七竖八、四肢不全的血人拥进黑暗中。
过了好一会儿,被某个熟悉的名字惊动的一个血人,痛苦地挣扎起来,嘴巴大张,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