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多跟着走进去,甫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中药味道,然后听到“当啷”的清脆声,似乎有什么硬物滚落在地上。
“续然?”
沈伟山掀开门帘,只见陆续然的床前一片凌乱,一地摔碎的碗碎片,他一只手搭在床沿,鲜血正顺着手腕往下滴。
他割腕自杀了!
“陆叔叔!”林多多不由心尖儿一颤,扔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
“续然你这是干什么?!你啊,真是糊涂!”沈伟山也跟着跑上前去,夺过陆续然手中的瓷碗碎片。
林多多翻过陆续然的手腕检查,还好瓦片比较钝,割的不太深,大动脉侥幸躲过一劫。
“续然,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在沈伟山不悦地斥责陆续然时,林多多已经跑去找毛巾了。
对这事儿她可最有经验了,毕竟是自杀过三次的人,熟练到自己都会给自己包扎伤口了。
找毛巾时,意外看到一截橡皮管,还有个小药箱,林多多拿出干净纱布,想要包扎在陆续然的伤口处。
“你们别管我,谁都别管我!”陆续然情绪失控,像是沉睡了多年终于觉醒的暮年狮子般,发出有气无力的怒吼声,激烈地挣扎着,不让给他包扎,弄得一床棉被都是血。
沈伟山文绉绉地劝他,“续然,你让孩子们看笑话是不是?别乱动了,让小林给你包一下。”
“沈哥,我没用,活着不如死了,你们别管我了,让我死去吧!”
陆续然情绪崩溃,根本不听劝,只是一个劲儿的自暴自弃,诅咒自己。
“陆叔叔,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最后,林多多生气,顾不得自己是晚辈,对陆续然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芸姐在等着你去接她回家?她一个人在潞县,孤孤单单,无依无靠,你想自己死了图个清静,你倒是不愧疚不自责,不用受罪了,可是,你让她怎么办?没有父亲,还算是什么人生?”
吼完,她感到脸上痒痒的,接着有咸涩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到唇角。
林多多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自己哭了,也不知是为谁难过,反正心里闷的很难受。
连摁着陆续然胳膊的沈伟山,都被林多多满脸的泪水给震惊了。
他以为这小姑娘只是受陆芸之托,礼节性地来看陆续然的,料想不到,她如此有心。
仿佛被碰触到了什么痛楚般,她哭的这么伤心动情,令做父亲的沈伟山感到一阵心疼。
“陆叔叔,求求你坚强点,”林多多半跪在床前,抓住陆续然流血的胳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哀求的语气劝道,“陆叔叔,我十几岁没有了爹爹,至今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我太了解没有父亲的人生有多痛苦遗憾了,为了芸姐有爸爸,请您,好好的活下去,可以吗?”
被一个晚辈教训了一顿,陆续然哪还有脸再撒脾气,他不再挣扎,只是闭着眼睛喃喃道,“我是个废人,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
“陆叔叔,医学会越来越发达,相信我,您的病会治好的,以后,我跟芸姐挣了大钱,我们送你去看病。”林多多劝慰了他两句,偏过脸,在肩膀上擦了擦脸上泪水。
她打开小医药箱,拿出碘伏、双氧水、生理盐水冲洗陆续然手腕上的伤口,用橡皮管娴熟地给他包扎伤口止血。
包好之后,她对沈伟山说:“沈老师,麻烦你去昨天那个医馆,买些消炎药和防止感染的抗生素,陆叔叔身体不好,我担心他的伤口会感染了。”
“好。”沈伟山把陆续然的手放下,起身去买药。
上一秒还哭的像个小女孩儿,下一秒,就镇定自若的像个大人,这样的林多多,让沈伟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沈明慈。
必定是年少时经历重重,才会在这样的尚是年轻的青葱岁月里,就有如此心境吧。
林多多不知沈伟山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心思想那么多,她找到簸箕和扫把,把地上的碗碟碎片打扫干净,用拖把,把水磨石地砖上的血擦干净。
因为常年不开窗不见光的缘故,屋里有种卧床病人特有的气味儿,混合着中药的味道,夹杂在一起,让人感觉很闷,几乎透不过气,在这种环境里渡过无数个日夜,很难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林多多暗暗感叹,回头对陆续然说:“陆叔叔,我把窗户打开一点可以吗?”
虽然是个请求的疑问句,可林多多并没有等到征得他的同意,就做主打开了窗子和窗帘,让西下的太阳,照射进来。
光芒照进来,满屋子灰尘都在跳舞,一下子放大了房间里的简陋和凌乱。
陆续然不习惯地挪了挪身子,把自己隐藏在阴影处,他红着脸说:“小林,你别忙了,坐下歇歇。”
林多多蹲在床前,声音轻柔又带了点笑意的说:“叔叔,答应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陆续然惭愧的脸通红。
林多多宽慰道,“叔叔,其实不用觉得难为情,人都会有情绪崩溃和脆弱的时候,即便到了您这个年龄,何况您还身体还有病,如果我是你,都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三年呢。”
“是啊,怎么熬过来的呢?”陆续然仰望天花板,陷入回忆中,半晌喃喃道,“大概想着芸儿还在,失踪的女儿还没找到,我就该撑着最后一口气,好好的活着。”
“这就对啦~”林多多眉尾扬起,甜甜一笑,“你就等着吧,很快,芸姐你们俩就能见面啦~”
“嗯,这都多亏了你,小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想到要和女儿见面,陆续然紧张又开心。
“叔叔,我给你换一床棉被吧,这上面脏了……”林多多走到靠门口的破旧衣柜旁,拉开,“吱吱~”几只被打扰到的老鼠不满地和她对望几秒,然后一家五口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从容地离开它们长久栖身之所。
这些老鼠,是有多习惯了,才会胆子如此大,对人熟视无睹啊。
衣柜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发馊的破衣服,破洞太大,补都没法补了,女主人也懒得补,一床老粗布被子,棉絮外露,布满老鼠屎和尿渍,成了老鼠的安乐窝。
在这样的房间里困着,活着,一定是件很坚强很难过的事情。
林多多为陆续然感到非常心酸,却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衣柜门,从容地回到床前,笑道,“叔叔,我渴了,去倒杯茶喝。”
“去吧。”陆续然惭愧地低下头。
林多多没去倒茶喝,而是去了右手边的大卧室。
隔着没拉帘子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房间很大,是个很大的套间,铺设一新,干净整洁,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书本课本等,桌子上还放着两盆开得正旺的绣球菊花。
呵,想必是王秀英和两个儿子的房间了,和陆续然那个破烂污浊的房间相比,简直两个世界。
他们母子三个,自己倒是挺会享受的,陆奶奶呢,就这么看着儿子被控制虐待吗?
真可恶!
林多多气愤地拧了拧门把手,可以打开,就去打开三开柜,嚯,里面都是王秀英和她儿子的衣服,还有几床新被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应该是嫁妆之类的吧。
管他三七二十一,林多多抱了一床崭新的锦缎棉被,走出房间,恰好和挎着菜筐进门的王秀英撞见。
起初,王秀英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家有贼了,不过,这朗朗乾坤,对方还是个女孩子,她可不怕。
定了定神后,王秀英就掐着腰大喊,“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你拿我的被子干什么?!”
林多多目光锐利地盯着王秀英,厉声说:“我是上面来的,有人告你虐待病人,家暴丈夫,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你就等着被拘留吧!”
上面来的?
这不是第一次居委会有人来批评教育她了,前几次,都被王秀英给糊弄走了,没想到他们又派人下来了。
这两年时局逐渐松懈了,可是,王秀英仍然没忘记红兵小将的厉害之处。
林多多的眼神,让王秀英的气焰一下子萎了一大截。
别看她才十七八岁,可是一双眼睛,犹如鹰隼,威厉的很,在王秀英眼中,分明是个经验丰富的红兵小将。
联想到昨天把林多多给打了一顿,她害怕了,连忙谄媚地笑道,“小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对我丈夫很好的,你看,我这刚买了一筐菜,还有排骨,要给他做饭吃呢。”
嚯,真的好丰富,有芹菜,莲藕,五花肉,还有两根排骨。
林多多在心里偷笑,原来这个母老虎跟张莹莹一样,也是个纸老虎,就板着脸训斥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做饭去!”
“好,好的!”王秀英抱着菜筐跑到厨房,手忙脚乱地洗菜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