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女相见

虽然时至今日,报业都不发达,可是众口铄金,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多人都知道沈明慈改行收破烂啦,沈明慈有个漂亮的乡巴佬女朋友,沈明慈和柳青苑原来不是男女朋友等等八卦传闻。

不过,所有八卦,都抵不过一条沈明慈的女朋友是吉他大佬这一条。

恋爱是小,玩儿最大。

在这些小顽主眼中,谁没谈过恋爱拍过漂亮姑娘啊,他们压根儿的不稀罕,稀罕的是传说中林多多指下行云流水的音符。

拗不过大家伙起哄,林多多只好接过他们的纸和笔,盘腿坐下,凭借记忆写下吉他五线谱和歌词。

秋日的湛蓝天空下,成熟的银杏叶子被照耀的格外金灿灿,和栾树上的红色成串小灯笼相映成辉。

树下,是十几个穿着校服和绿军装便服的年轻人,林多多盘腿坐在他们中间,格外引人瞩目。

她黑亮浓密长发,一半挽在头顶,扎成丸子头,一半披散在肩膀。

身穿一套长款红黑格子的呢子外套,下摆铺在脚边,纤长笔直的腿上穿着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球鞋,怀里抱着吉他,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充满文艺青年特有的魅力。

可是,她一弹吉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歌,立刻又显得十分的灵动,洒脱不羁,有种不输男孩子的英气。

大家伙跟着林多多学唱挪威森林,一边羡慕沈明慈有这么个宝贝儿女朋友。

这其中,最羡慕的人要数董胖子。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在林多多身边,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冬青灌木丛后面,躺在草地上,脸上盖着一顶帽子,竖耳倾听。

有谱子,又有现成的老师教,大家伙学起来也快,个别人英语不行的也能跟着哼哼几句。

不一会儿,公园一角就想起了整齐划一的《挪威森林》歌声。

歌词和曲谱都烂熟于心的董胖子轻声哼唱着,感到一股醉心般的温柔,充斥在心头。

“暧,”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你是董新亮吗?”

这声音,十几秒之前还在耳蜗撞击,忽然就近在眼前。

董胖子疑心自己在做梦,出现了幻觉,他缓缓拿掉盖在脸上的帽子。

湛蓝天空下,傍晚粉红色的霞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倒映的女孩儿脸。

俊俏漂亮,清纯阳光,活泼明亮。

看到她那一排洁白的牙齿,弯弯的眉眼,扬起的可爱唇角,你就会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董胖子心上炸开烟花,噼里啪啦地在胸腔横冲直撞,他不习惯这种陌生的感受,下意识用平日里凶狠的语气说:“是我,有事儿?”

林多多浅浅一笑,道,“听你的朋友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跟我们一起来唱歌吧?”

“没兴趣。”董胖子咕哝一声,用帽子盖住脸,遮住嘴角的那一刹,他笑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写挪威森林的曲谱,送给你,希望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唱,”林多多抬手,把那张曲谱,隔着绿化带,抛给董胖子,又说:“董新亮,我觉得你的歌声很好听,略带沙哑的嗓音,细腻悠扬,充满感情,如果有机会,就去专业的音乐类的专业进修吧,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歌手的,期待哦,期待有一天能看到你的摇滚乐队组建成功,听你的演唱会……”

夜莺般嘹亮温柔的声音,在耳畔经久回响,如一曲永不停止的卡农。

董胖子拿开帽子,看到那张写了五线谱的纸,如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子,如一只脆弱纤细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缓缓飘落。

董胖子伸手肥宽的大手,张开呈网的形状,像个顽童般,追逐着蝴蝶飞行的轨迹,最终,把它捉在掌心。

“林多多。”董胖子在心里喊了一声,把蝴蝶装进裤子口袋里,蓦地碰到了什么咯手的东西,他掏出来,举在睡衣朦胧的眼前,迎着夕阳,细细看去。

是一长串胶卷,每张底片上面,都有一张神采飞扬的女孩子脸,都是林多多的脸。

有谱子,又有现成的老师教,大家伙学起来也快,个别人英语不行的也能跟着哼哼几句。

沈明慈手撑草地半躺着,牙肩咬一根银杏叶,得意地看着他家小姑娘行云流水的弹吉他,然后特骄傲地问陆续然,“叔,您听着怎么样?”

陆续然打着节拍,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好,很好听,我有好几年没听过这么棒的音乐了。”

被困在小房间里多年,陆续然很久没有接触外界了,听到这群年轻人唱歌弹琴,看到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他的情绪受到感染,心情好了很多。

年轻人聚在一起,欢乐很容易传染,他们一首接一首的唱着,年轻肆意的欢笑声,快把公园给撑破了。

直到膀胱蓦地变得沉重,一股尿意袭来,陆续然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对沈明慈说:“明子,你送我回病房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好的。”沈明慈站起来。

“老师,请等一下。”有一个陆续然曾经的女学生,怯生生地走过来,鞠了一躬,说:“陆老师,我们有一首歌想要献给您,请您原谅我们的年幼无知。”

这个女生,他记得很清楚,她曾带头到陆家抄过。

那是有多威武,此时就有多羞愧自责。

陆续然的下肢瘫痪,就是被她们推下高高的台阶造成的。

这几年来,他早就不把那段往事放在心中了,毕竟大家都是受害也。

但是怕给学生们增加心理负担,便强忍着小腹坠胀的尿意,捂着腹部,笑吟吟地点了下头。

女学生召集她的同学们,排成几排,站在陆续然面前,她折了两根树棍子做起指挥,大家伙唱起了《友谊天长地久》这首歌。

“怎样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第一句歌声出来,陆续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悄无声息的出来了。

这首歌,正是最后一课时,他教给学生们的。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友谊地久天长,亲爱的朋友,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友谊地久天长,让我们举杯痛饮,友谊地久天长,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让我们举杯痛饮,友谊地久天长,亲爱的朋友,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友谊地久天长……”

这样略带忧伤的悠扬温情歌曲,很快吸引了公园里其他人的注意力,

病人们,护士们,病人家属们,群情激昂地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合唱中。

回忆往昔,有愧疚,自责,遗憾,痛苦,思念,每个人心头都萦绕着无限伤感。

林多多牵着沈明慈的手,半蹲在陆续然面前,也唱得很投入。

不过,在不经意间瞥见陆续然眉头紧蹙,唇紧抿着,手捂着腹部,似乎有不对头的地方时,她扯了扯沈明慈的衣袖,小声说了下,让他问问陆续然是不是需要方便。

沈明慈一问,还真是的。

“丫头心真细,”沈明慈悄咪咪附耳在林多多脸庞,夸了一句,才站起来说:“陆老师说你们的心意他领了,他身体不太舒服,想要回病房去。”

眼眶湿润的同学们停止了歌唱,挨个跟陆续然告别。

“老师再见。”

“老师,我们有空可以去看你吗?”

“老师,祝您早日康复,战胜病魔。”

“老师,希望你能重新走上讲台……”

伴随着各种祝福的话语,陆续然面有难色地身子一软,靠在轮椅椅背上。

本来就尿急,刚刚又强撑着憋了十几分钟,他真的很难受。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陆老师身体很不舒服,我赶紧送他回去。”沈明慈看得出来陆续然很不舒服,把同学们推开,连忙推起轮椅,打算送陆续然去最近的卫生间去。

“等一下。”就在这时,背着个背包的陆芸,忽然从花园入口处,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眼泪交加地叫了声“爸爸!”

“芸儿……”看到日思夜想的女儿,陆续然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他肚子实在疼的难受,连笑也显得很惨淡。

陆芸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一个劲儿扑过来,抱着陆续然的大腿,嚎啕大哭。

在她的印象中,爸爸还是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记忆中的他严厉,而又沉默寡言,永远不会变老的。

猝然看到这个坐在轮椅上又老又丑的男人,陆芸真的无法接受她恨之入骨的爸爸变成了如今这样:帅气的脸庞肿胀肥胖,五官像是多余的器官,费力的挤在一起。

爸爸身上的文人气书卷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是眼神无光,是老年人才有的沧桑苍老。

爸爸才四十三岁啊!

陆芸无法接受落差这么大的现实。

就在十分钟前,林多多他们开始合唱《友谊地久天长》时,陆芸躲在一边,悄悄地看了许久,在陆续然精神焕发的眼神中,看到了昔日的光芒,才确认无误。

陆芸一哭,陆续然心中也很难受,可是,他憋得难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僵直身子,紧紧抓住扶手。

林多多走过去,替她取掉背上的包,劝道:“芸姐,你冷静冷静,回病房再说吧。”

“呜呜……”陆芸积攒了几年的眼泪、思念和委屈,就此倾泻,一时之间,哪里能收得住。

冷静?此情此景,谁能冷静得了。

陆芸在心中咆哮,像她这种没有亲生父亲,养父早就去世的人,怎么会了解她的心情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的朋友,只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陆芸跪在地上,握着陆续然颤抖的手,吻着他的手背,呜咽着问,“爸爸,您能原谅我吗?对不起,我不孝,对不起,我因为恨您,任性自私,从来没有回家看过您!”

女儿真挚的忏悔,是如此的感人,本该紧紧拥抱,借机解开父女之间的心结。

可是,迫于身体不舒服,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失礼,大小便失禁,陆续然只是僵硬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嗯”出声。

“行了,”沈明慈实在是不耐烦了,薅起来陆芸的胳膊,把她拉一边儿去,习惯性呵斥道,“你爸身体不舒服,得赶紧回病房去,等会儿你有的是时间哭。”

以前,陆芸不是没被沈明慈如此训斥过,可以说,经常被他训的,她那时候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可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男人,不知不觉中,跟沈明慈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远很远了,他们之间中间出现了一条无法填补的深沟。

只是此时,他们都还没意识到,陆芸只是觉得沈明慈的态度,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他的话,很刺耳。

一刹那,很多不美好的回忆和话语,悉数涌入脑海。

陆芸站起来,擦擦眼泪,把沈明慈放在轮椅上的手拿掉,抽抽鼻子,说:“明子哥,谢谢你照顾我爸爸,现在,我回来了,我来推轮椅吧。”

她的任性、不识大体和小家子气,让一向淡定的沈明慈不由有些恼怒:“陆芸,你以为这是很好玩儿的吗?没看到你爸很难受吗?”

“我比你更心疼我爸,用不着你来教训我!”陆芸倔强地抢过轮椅。

“你……”沈明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林多多拉了拉手。

林多多轻轻摇头,嘟起唇“嘘”了声。

人在愤怒之中,很容易怜悯自己,也会越发恨那个与她作对的人。

沈明慈无奈地耸耸肩,只好由着陆芸推着轮椅。

可陆芸根本没有推过轮椅,掌握不好力度和方向,再加公园小径上鹅卵石地面不平整又滑,她使劲儿推着,没走几步,就把轮椅给推翻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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