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红起来,再次欲盖弥彰地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发力擦了擦:“别用灯照我的眼睛。”小和尚乖乖哦了一声,将佛灯提得更远了些。他没有说些什么高深佛语来宽慰柳元穹,也没有无视他的苦痛,只表达出了最朴素的担忧:“你没事吧。”柳元穹嘴硬:“我有什么事儿?”小和尚了然:“呣。……你有心事。”柳元穹被他戳穿,羞愤难当,即刻抬高声音呵斥他:“走啊!”小和尚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却没有离开,而是蹲下来仰视着他:“你有心事。”柳元穹咬牙:“与你何干?!”“小僧前去寻人,而你在小僧的必经之路上。”小和尚认真道,“这算是缘分,你的事情,自与小僧有关。”柳元穹红着眼想,哪里来的花和尚。此处不是燃祈福灯的广场,只凭一盏小小的佛灯,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这倒让柳元穹安心了一些。但他想要独处消化情绪,因此言语间难免带了几丝尖刻:“你不用念经去?”“不用。”小和尚蹲在地上,“我才归山,身上风尘未曾洗尽,师父师叔特准我不必参加寺中之事。”讲完自己,小和尚抬头望他:“你呢?你是不是被人欺负啦?”柳元穹一时语塞,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那里肿起了一道,棱在脸上,微微地发着烧。“可是受罚了?”小和尚刚才只用佛灯粗略照过了他,见他独身一人坐在这里,泪光涟涟,便以为是长右门中做错事的小道士,挨了什么惩罚,躲到此地来偷偷哭泣。他没能来得及看清他玄衣上的金凰暗绣。——那是长右门尊者的标志。小和尚宽慰他道:“如果做错事,是该罚的,不要太气;如果没有做错事,那也不要平白自苦,难过的还是你自己呀。”柳元穹咬牙道:“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打输了而已!是我技不如人!有朝一日,我必修炼得道,百倍奉还!”小和尚唉了一声,正要开口,柳元穹便抢白了他:“你莫要跟我说那些要宽容、要原谅的佛理,我不爱听。”小和尚无辜道:“我没有要讲啊。”说着,他压低了嗓音:“……我小师叔偶尔无理训斥我,我也会悄悄在心里骂他两句呢。”柳元穹看那黑暗中的小和尚一眼,只觉得他光头反光的样子颇有趣,说话也不讨厌,心情便转好了那么一点点。“其实也是我不好。”左右柳元穹不认得这小和尚,小和尚也不认得自己,他索性与小和尚说出了心头的郁结,“……有个人曾救了我的命。然而,他明明力有能及,却不曾救下我的至亲。我想不通。”小和尚啊了一声,挠挠光脑袋:“那他还是救了你的命啊。”柳元穹:“可我的至亲……”小和尚好奇地刨根问底:“他能救你,为什么不救你的至亲?是他救得了,还是救不了?”柳元穹张口结舌。割肉换命,说来划算,只是,那时的封如故,已经是一把伤痕累累、以至末途的强弩。……况且,兄长他们逼封如故活着,究竟是为封如故好,还是想要……柳元穹立即驱散了这等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道理他都知道,只是遇上情理,又岂有什么道理可讲?兄长已然亡故,他不能去想他的坏处。小和尚兀自替他分析:“恩情太重,你还不了,却要恨他,是什么道理呢?”再度被戳中痛处的柳元穹又暴躁起来:“够了!”小和尚又被吓了一跳,闭上了嘴。柳元穹几乎以为他要被自己骂跑了。谁想,那小和尚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寻找一阵,竟是手脚并用地跪在自己身前,把一枚东西放在了他的唇边。柳元穹下意识含住。入口的一片甜蜜,化消了他口中的苦涩。……一块饴糖。“喏,我偷偷夹带的。寒山寺禁止夹带外物入寺,不过我和小师叔关系好,他不会查我。”小和尚半跪在他面前,嗓音很是快乐,“你吃了这个,就不要生气了。人嘛,总有想不通的事情。想不通,就多想一想啰。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小师叔那么聪明。”柳元穹含含糊糊地咬着糖果,总觉得自己被这个小秃驴当孩子哄了。他说:“你口口声声小师叔、小师叔,你小师叔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啊?”小和尚笑说:“小师叔就是小师叔。以前我也认为他很了不得,高山冰雪一样的人,但现在啊,我知道,他也是个常人,有心,有情,而且,他还很不会说话。人都是这样的啦,多多少少都有弱点,不说谅解,至少多去理解旁人一些,日子也会过得松快些。”柳元穹:“……你话真多。”小和尚摸摸秃脑袋,笑得爽朗:“是。我这些日子交的两个朋友回山去了,已经很久没人陪我说话啦。所以这颗糖,也是要多谢你陪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