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烧,只是做了梦。 郁桓刚收回手,阮秋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嘴中喃喃道:“郁……” 喻什么? 喻衡吗? 做梦都还想着那个凡人。 郁桓恨恨地咬牙。 “郁桓……”阮秋平在梦里轻喃。 郁桓愣住。 与此同时,随着阮秋平的动作,那个紧紧贴在他胸口的东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郁桓低头看去,瞳孔骤然紧缩,整个身子都僵成一道雕塑。 那是一张结婚照。 照片中的主角之一,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一道惊雷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在漫天轰鸣中,郁桓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千年莲除了做莲生丹,还能做忆情汤。第61章 往日的记忆如一团蝴蝶般哗然散开,桩桩件件都扇动着翅膀扑入郁桓的脑海。 他想起,他历劫结束后和阮秋平第一次见面,阮秋平便问他说,那阎王为何要让你饮用过量的忘情水,会不会是因为你在凡间有一段难以忘却的情? 他想起,阮秋平从茫翊雪山回来后,谎称寻千年莲是为了做莲生丹,然后问他说,是否对失去的那段记忆感到好奇? 他想起,阮秋平弄洒了原来那碗“驱寒汤”后,过了好久才寻了一份新的过来,但气味和原先略有些不同,阮秋平当时解释说,是因为多加了一种适合他体质的药材。 他还想起那个明明从未见过可每一处每一角都让他无比熟悉的别墅,那位一见到他便神色激动的年迈管家,以及阮秋平说那个凡人叫喻衡,且样貌只和他有三分像。 郁桓拿起了那张结婚照。 他和结婚照上的那个凡人长得分毫不差,而绝非阮秋平曾向他说的那样,只是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 迷雾缓缓散去,真相触手可及。 郁桓捏在相框上的指尖都开始泛白,胸口起伏不定,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轻颤。 他竭力地稳定下自己的情绪,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桌面上那对婚戒上。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拿起这两枚婚戒。 两枚婚戒的内侧,全都镌刻着大写的字母。 一个里面刻着ruanruan,另一个里面,则刻章yuhuan。 yuhuan. ——郁桓。 是他的名字,而绝非什么喻衡。 . 阮秋平曾经问郁桓说,他在凡间历劫时,会不会有一段难忘的情。 郁桓当时坚定地说没有。 那是因为他下凡前特意向浮华门的管事处递交过申请书。他在申请书上说,他是有婚约的人,若是下凡期间再和凡人纠缠不清,未免有违公俗道德,所以希望浮华门的人可以在他下凡期间免去他的情劫,将他下凡时所须经历的情劫之苦,双倍转移到其他方面。 浮华门的人很快就回复了他,说吉神不必担忧,历代以来,若仙人心中本身有情,那下凡期间自不会与其他凡人经历情劫。而且,鉴于他身负婚约,司命也会从中协助,绝不会让他与凡人有不适宜的情感纠葛。 正是因为如此,他当时才会坚定地对阮秋平说:“我在凡间不可能会生情。” 原来,他到底还是生了情——对阮阮,对他天界的未婚夫。 原来,那碗被撒了的汤,并非驱寒汤,而是忆情汤。 原来,他就是被埋在苹果树下的那个人,他就是那个与阮阮在人间相伴了一生的那个凡人。 原来他早在凡间历劫时,便与阮阮两情相悦。 . 难以言喻的欢喜如浪潮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心尖尖上似乎都被抹了蜜糖,甜丝丝沁入心底,那蜜糖一寸寸化开,却又浅浅地泛起一点点的酸涩来。 现在想来,当时那碗弄撒的忆情汤,也是阮阮故意把它打碎的,因为他对阮阮说,他不想恢复记忆。 他当时只觉得凡尘事凡尘了,凡间所经受的苦难也不必忆起。 他单单知道他五岁之前的记忆是多么的灰暗,以至于他以为他在凡间所有经历都如同海底不见阳光的淤泥,却未曾料到,他在凡间的人生更像一片夜空,虽然底色同样是黑的,却被阮阮撒上了无数星光。 可就是因为他当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阮阮打碎了千辛万苦才熬制而成的忆情汤,并绝口不和他提凡间的经历。 郁桓握紧手中的两枚戒指,酸涩感漫入心尖,又略微有些泛疼,像是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似的,散发出绵长的疼痛来。 郁桓半蹲在床边,牵起阮秋平的手,在他指尖轻轻落了一吻,然后将那枚戒指缓缓戴在阮秋平的无名指上。 将戒指戴在阮秋平手上的那一瞬,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迎了上来,像是一道闪电将整个昏暗的屋子都照亮了一刻。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鲜明的场景与轮廓。 游轮,婚礼,西服,海面,戒指。 郁桓手上的动作一顿,只觉得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记忆并不算清晰,他看不清游轮上有多少人,却看得清阮阮微笑时的眼睛,他听不清婚礼上放的什么歌,却听得见阮阮说我愿意的声音,他记不起那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却记得交换戒指之后,他们在烟火下捧花旁的那个吻。 那记忆朦胧又真实,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却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欢喜。 郁桓俯身,带着心中满荡荡的喜悦,酸涩,懊恼与爱意,珍之又珍地吻上了阮秋平的额头,鼻尖,与嘴唇。 阮秋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神色还有些茫然,睡眼惺忪,带着未退的困顿,以至于他看见郁桓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瞪瞪的,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郁桓。 郁桓温柔地扣上阮秋平的手,笑着喊他:“阮阮,你醒了。” 阮秋平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看向郁桓紧握着他的手。 看见戒指的那一刻,阮秋平的睡意猛然散去,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他抽出自己的手,并把手上那枚戒指摘下来,慌里慌张地说:“郁桓,你别误会啊,这戒指不是我又重新戴上的,我真的没戴,有可能是我梦游的时候……不对,我好像也不梦游,你千万别在意,我这就把它摘了,你看,你看已经摘了……” 郁桓:“……” 郁桓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下凡期间,似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和曾经的自己争风吃醋了。 郁桓呼吸颤了颤,他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过的东西,避无可避地又浮现在眼前。 “我和他像吗?” “或许,那天酒后,你给我的早安吻,其实是给他的?” “我可以清除他们的记忆吗?” “凡人与神仙的婚礼,该是不作数的。” “我不喜欢这种企业文化中带着徇私意味的酒店,这让我对他们的服务态度和水平深表怀疑。” “我原先执意要两间房两张床,也只是考虑到阮阮心里有人,便无法接受枕边有人。” “阮秋平,你用你前夫的卡给我们买婚戒,你觉得合适吗?” “怎么,我笑起来更像他吗?” …… 郁桓慢慢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阮秋平愣了一下,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没扯动。 阮秋平小心翼翼地问道:“……郁……郁桓,怎么了?” 郁桓沉默了好半晌。 就在阮秋平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几乎忍不住想扒开郁桓的手,看他是不是哭了的时候,才见郁桓嘴巴动了动,小声说: “……觉得……丢人。”第62章 ……丢人? 阮秋平一脸茫然。 紧接着,他就看见郁桓身子一歪,就着捂脸的姿势躺倒在床上,并翻了个身子,牢牢地抱上他的腰,并把脸埋在他身上。 阮秋平:“……” 怎么回事啊?郁桓怎么突然就躺到他床上,还抱起他了? 吉神也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下凡的时候连和他住一间房都不肯,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难道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儿? 那到底是什么大事,才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吉神大人变得如此脆弱易感,还主动向他拥抱示好? 阮秋平现在是半躺的姿势,被郁桓这样一把抱住很不舒服,但他又不忍心推开郁桓,只好也完全躺了下来。只是这样,郁桓便牢牢地抱住了他,脸庞也紧紧埋在了他的胸口。 这是过分亲昵的姿势,自郁桓历劫结束后,他们便没有躺在床上这般拥抱过。阮秋平有些不自在,但又因为抱着他的人是郁桓,所以他也不排斥,甚至感觉心脏的位置都一寸一寸发软了,还藏着淡淡的心疼。 他轻轻摸了摸郁桓的头发,声音温柔又富有耐心:“郁桓……出什么事儿了?可以告诉我吗?” 阮秋平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郁桓的回答。 但他也没催促,只是又摸了摸郁桓的头发,静静等着。 “……阮阮。”郁桓终于开了口,“……今天下凡时我说的话,我要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