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花瓣雨

阙清月身后四人,看向老者手中那张阙朝歌的画像。

鹿三七看得连扇子都合上了。

东方青枫朝那张画多看了两眼。

他镇守的是上古战场之一,朝歌城,听说阙朝歌便出身此城,但他没有见过阙朝歌的画像。

确实眉眼,脸形很像,气质虽然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玩世不恭懒洋洋,但是,也许是所谓的天人之姿,总有相似。

或者是那种玄之又玄的独特气质,看过就会觉得,她们很像。

东方青枫细看了两眼后。

这就是,阙清月转世前的样子?

他又看向身旁的阙清月,真人就站在他面前,她的发髻,只简单以头发转圈绑好,用了一根蓝色叶子发簪固定插在发上。

发簪上的蓝色叶子其实是一颗颗蓝水晶,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的光茫,看似凡品,戴在她头上,却不似凡品。

她的发髻梳的微微靠下,更添几分慵懒。

东方青枫又看向那幅画,原来,她将头发高绾束起,竟是那个样子。

其它二人见到画像,也啧啧称奇,玄门传言阙门小公主乃是阙门老祖转世,其实大家听着觉得这不过是江湖传扬的名头罢了,就像鹿三七,江湖人称银扇公子,就是一个称谓。

谁也没真信。

几人嘴上叫她祖宗,阙氏小公主,或小祖宗什么的,但是,从不觉得她真是玄门祖宗。

但当真正的阙氏老祖画像,就在面前时,看着那画像,再看看真人,那种亲眼目睹的真实感。

仿佛隔着画作,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

一个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她与画,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不知道阙清月看着自己前世,是何感想,但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全身起鸡皮疙瘩。

在这一刻,刘司晨,才真的有点信了。

这阙氏小公主,难道真是五百年前阙朝歌的转世?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玄而又玄,你信它吧?

你不信它吧?

皆无言。

“老族长,把画收起来吧。”阙清月挥了挥袖子,提醒那位族长。

别人看的津津有味,她却看向地面,指尖一直轻点着袖子,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一幕。

“好好,收起来。”族老将画交给身边的族人。

他见其它四人,皆在阙清月身边,颇为亲密,应该是同伴,便道:“四百多年前画像中的恩人救我祖辈,福荫我祖辈八代人四百余年。”

“如今恩人的后人来到此地,我等族人荣幸之至,若不嫌弃,就随我入庄多休息几日,庄里虽不比世俗繁华,但也有干净的住处,丰盛的美酒和食物,让老朽与庄里的人多多款待几位一番。”

盛情难却。

四人皆看向阙清月。

入不入庄,是她一句话的事。

毕竟这是阙清月的前世之身,阙朝歌的主场。

阙清月看向身后几人,这大半月荒里来,野里去,大家看似游刃有余,其实都很疲累,荒野食物虽充足,但加工简陋,天天吃肉,再好吃也腻了,此时听到普通的美酒美食时。

刘司晨,元樱口水都要流下来。

阙清月回过头,看向面前老族长与他的几位族人,凝神之下,功德海皆正常,都是普通人。

暗叹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受到阙朝歌此人遗留的惠恩。

罢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她看了眼身后人,无论是她,还是身后四人,都需要这样一处地方可以歇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请几位跟我来。”族长旁边的族人伸手引路,走在前面,带着几人往庄子里走。

族长带过来的人,跟在后面,看着这五个外来人,皆瞪大了眼睛。

在这样丛山峻岭中,鲜少有人出没。

因为隐居,庄人甚至一生都未见过外面的人。

对他们来说,外面不知有多新奇。

如今能得一见,自然兴奋都在脸上。

那位最早发现阙清月的小兄弟也在其中,他走在前面,却一直频频向后望。

他从未见过外人,但只这第一次,就见到了让他难以忘记的惊艳绝伦的人物。

正如那首曲子,如果初遇的人,太过惊艳,这一记恐怕要记上好几百年。

而这句话,五百年前可以用在阙朝歌身上,五百年后,又用在了阙清月身上。

人群里年纪不大的女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中间那个穿着孔雀蓝披风的人。

她在一群人中,迈步向前走,身后披风随她的动作自然摆动,身姿美而从容,看向他们毫无怯意,发梢在身后微微轻荡,随着背的线条柔滑垂落,行走时,从头到脚都有一股独特气质在其中,让人见之难忘。

她在庄子里,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恰如冰河破开,荡人心魂,惊心动魄。

就连她旁边的人,也皆容貌不俗,尤其那个长得很高,剑眉星目、薄唇长腿,刀悬窄腰的男子,一张帅得惊人的俊脸,还有那薄唇含着冷笑,藐视群雄的风姿。

“哥。”她问旁边的人,“是不是外面的人,长得都像他们,这么好看?”

他哥一生曾随族人出去过一次,见识过山外的繁华:“他们……的长相在外面的人里面,也是出色的……”

实际上哪怕他出过山,也未见过如此绝顶姿容的人。

如他们这般人中龙凤者,世间也寥寥无几。

微风拂过山庄林,丰田绕水细如丝。

山庄富饶。

灰瓦石墙,户户紧挨,建筑虽还停留在百年前,但看着依旧古朴大气。

进入庄子后,地面全以同山中的一种花石板铺设而成,上面星星点点的纹路,颇有几分浪漫花束的感觉。

房子皆以石头建造,哪怕年头再长,也不易损坏。

山庄内种了许多果子树,此时秋季,硕果累累,看着红黄挂果,甚是喜人,有种回到人间,接人气地气的感觉。

族长先将几人带进庄里宗祠,赵李庄三氏同住一庄,祖辈牌位都摆在宗祠里,平时有人打理。

宗祠旁边,放置的就是阙朝歌的香火。

若外人,是不会随便带进宗祠里来,但来人毕竟是恩人的后人,与他们祖先颇有渊源。

五人随族长进门。

供桌上有只长盒,老族长将画像放进了长盒内。

桌上供奉着果子米酒,香火之类。

阙清月目光看向周围,其它地方倒是没什么特别。

倒是供奉的案桌上,放着一把古筝。

她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

老族长放好画像后,见到她在看筝,便道:“这是当年恩人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她说先放置在这里,日后再来拿,但之后……”

之后地话,他没有说,既然筝还在此处,人自然没有来。

阙清月看了会,伸手,摸了下筝。

“我们赵氏,李氏,张氏三族人决定隐居在此地,带着也多是身怀手艺的族人,有的擅长盖房,有的擅读书,还有擅种田,其中就有擅画技与琴技的族子,如今这些技艺也都传下来,这一把琴族里年年都有人擦拭上油,到现在保存还很完好呢。”老族长解释道。

几百年过去,越李张三氏后人,竟还守着这规距。

刘司晨四人,在宗祠周围转了一圈,转不下去了。

因为祖祠门口人越来越多,一会儿的工夫,门前全是动来动去往门里望的脑袋,脖子抻那么长,只为见一见屋内人。

其中有孩子,有半大姑娘小伙子,以及不少下田干活回来的庄里人。

阙清月摸了下这把筝,看着上面的纹路,反手轻轻一敲,听着声音,便知,这是一把名器,用的是上好的千年古木定制,整只筝线条流畅精致,哪怕到现在,木质依然还有油润的光泽在,哪怕几百年,它依然是把好筝。

琴弦有些旧,维护多年,她随手一拨,声音有点涩,但也比想象中空灵动听得多。

声音依然灵气十足。

她的手划过琴面一角,那一角刻着两个古字。

朝歌。

是朝歌的筝。

她抚回袖子,看着筝面,收回手。

老族长道:“当年,我们祖先都是异国战场上幸存下来的百姓,为躲避战乱,朝歌大人为我们寻得这块宝地,不远千里,带我们远赴此处,她说此地可保我们四百余年安宁,但四百多年后就要迁徙,可老朽与族人,都不舍得此处,已把此处当故乡。”故乡难离,何况现在的世道,动荡且乱,并不适合出山。

他边走边道:“我们这个庄子,人不多,一切吃用不分你我,大家有力一起使,有饭一起吃,房子一起盖,田也一起播种,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这还有专门的饭堂,有供小孩子读书识字的学堂,比外面不差多少。”

老族长说着,还颇有几分骄傲。

说着,带着他们出了宗祠。

一走出门,外面两三百人聚在一起。

见他们出来,纷纷让开路,像拨浪一样,从中间分开了一条路。

庄里已经多少年没来过外面的人了,大家都新奇,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了过来,只为看上一眼。

外面的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如今看到了,个个心满意足,只觉山外之人,皆是如此,理应如此。

满足了他们的一切美好想象。

是的,单就阙清月一人,便满足了此庄所有人对未见过事物的美好幻想。

因为美是对女子的形容,而阙清月,她是美的形容。

世间再难找一人,可与她堪比,如果她不能满足众人幻想中的美好,那又有何人能满足呢。

大家挤在门口两边,甚至排着队,围观着这五个人。

就跟开欢迎会似的。

这场面,阙清月走出来时,结实地愣了下。

东方青枫与元樱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刘司晨在前面,鹿三七摇着扇子跟在后面。

齐刷刷数百双眼晴盯着他们,心里稍弱的人,路恐怕都不会走了。

这些围着她们的人,有的满脸惊讶,有的露出大大笑容,特别欢迎的拍手。

还有的人,看得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如被点了穴道。

甚至还有的人,一直往前挤,想看清他们的模样。

“别挤!”老族长在旁边赶人:“去去去,叫你们去地里干活,怎么都回来了,站远一点,别往前挤,别冲撞了贵客!”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排好队,不许大声叫唤!”有族人赶来维护秩序。

元樱也没见这等场面,目瞪口呆。她紧张地伸手挡着周围的人,怕她们吓到祖宗。

别看祖宗平时挺从容,其实很容易受到惊吓。

东方青枫伸手放在她披风后,一路护着她往前走。

这些庄子的人,看起来并无恶意,大多友善,一路不断有人笑着问:“你们是哪里人?”

“从哪里来?”

“姑娘,你好漂亮。”

“娘,你看,那个人手中的扇子是银色的,是银子做的。”

“姑娘,可否在这里多留几日,让李某为你画一幅小像。”

“生得真美啊,外面的人,皆是如此么?”

“哥,你看,刀!”

“刀,不要指,小心他把你手指砍下来。”

“我想学武功!”

“娘,抱抱,要看,爱看……”

还有几个年轻的婶娘,匆匆赶过来,手里提着篮子,几人一走过来,就在人群里,将一把把花瓣,扔过来。

一时间,花瓣雨从天而降。

阙清月惊地缩了

下肩,抬头,入目全是粉色的花瓣,飘然而下。

“姑娘别怕,我们这里有用花去晦气的说法,香气沾身,晦气尽去,以后的路途,定平平安安,一片坦途。”有个婶娘高声道。

“好!”

接着头上的花瓣雨不断撒落如雨。

周围欢呼声一片。

那撒得不是花,是这个庄里人的热情。

小小的花瓣,落在几人的头上,身上。

阙清月几乎全程低着头,元樱挡着人,东方青枫伸手帮她遮着落下的花瓣,一起低头快步地走过这段四百多米的路程。

花瓣雨下,众人见他一路护着她,看得路人眼晴一亮,不由更加欢呼起来。

走完后,阙清月回头看,后面那花瓣纷飞的场景,就跟走了一次红毯似的,两边欢呼的像极了追星,没想到古人也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欢迎仪式多少有点夸张了些。

老族长见他们累了,直接将人带到住处歇息。

几人受到了庄子里最好款待,供他们休息的住处,是今年庄里才修的房子,已装置好,准备给庄里年轻人结婚用,宽敞明亮。

房子靠近路边。

在去住处的路上,东方青枫目光四处扫过,指着远处一建筑。

问老族长:“那是庙?什么庙?”

老族长见他问起,便解释说:“这个地方,我们祖先搬来时,并不是荒野,有人在此居住过,只是房屋倒塌,已经无人了。后来我们三氏推倒重建,那时就有座山神庙,神灵之物,祖先未敢挪动,偶尔逢年过年,也有人去拜祭,给些香火。”

“似乎二百年前,有一年闹旱灾,小溪水都干了,大家守着山林,人没有东西吃,动物也没有,有两头虎,饿得下了山,我们祖宗几个好猎手,硬着头皮去迎那猛虎。”

“没想到,那虎一接近山庙,就跑了,祖先们因此逃过一劫,后来为了感谢山神显灵,族里的人决定将山庙重建,建了座宅子,供了山神牌位,这百年来,一直香火不断,庙神也灵验,山野中总有些飞禽走兽,但这些年,庄里人从未出过事,仿佛真有神灵保佑一般……”

东方青枫听罢,边走边回头,遥遥看了那座庙一眼。

很快,五人带到住处,老族长也不多打扰,只说晚饭会让人送过来,让几人今夜好好休息。

元樱进房间看了一圈,拍了拍桌椅家具和床。

她道:“祖宗,你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这床结实,还有新浴桶,能泡个热水澡。”这些天祖宗在山里,每日也只是用点热水沾布巾擦拭,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阙清月“嗯”了一声,回身坐在椅子上,伸手要拿桌上的杯子,茶已经泡好,是庄里人自制的果子茶。

元樱立即走过去,掀开盖子用银针拭了拭,银针是她跟鹿三七要的。

试毒是跟刘司晨学的。

然后对着光一看,银针尖没有黑,“没毒。”

阙清月展眉看

了她一眼,笑了下,“出息了,看来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她抚过袖子,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没白跟着他们。”

茶中带着微微的清甜果香,喝起来还不错。

有人抬着水桶进来,元樱跑过去,帘子后面有浴桶,两人将水倒进浴桶里。

抬水进来的是两个长得壮实的妇人,老族长没让那些毛手毛脚的小伙子来,怕惊到了这位貌美的贵人。

二人倒完水,走的时候,皆好奇地望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阙清月。

那一举一动,低头撩发的动作,可真好看。

当她抬眼看向她们的时候,两个妇人脸上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族长说了,这是他们祖先恩人的后人,得十二分用心才行。

因太过热情,阙清月不得不应付地对着她们颌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结果两妇人见了惊呼一声。

元樱试着水的温度,将棉巾物件备好,听到那二人惊呼,心道:我就说嘛,祖宗那就是不爱笑,清冷惯了,要笑起来,能迷晕人,一点不夸张。

她有时候看着都受不了。

待二人出去。

元樱过来催,“别喝了,快点洗吧,再不洗水就凉了。”

阙清月是这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帘子后。

刚卸下腰带,东方青枫自外面敲了下门进来了。

“检查房间。”他走进来,习惯性地眼神四下巡视。

床和椅子上都没见到阙清月的人。

她平时不是坐着,就倚着,这两处没人,她人呢?

他一回身。

此时天色已黑,就见到房间里,挂了一面薄麻色布帘,里面有烛台,上面映出朦胧的身影,里面有人正将身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往后一撩,衣服落到了臂弯,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肩颈弧度。

接着将长发扔至背后,荡出一片动人波韵。

动作利落,身姿诱人。

元樱在铺床,见到他,跑了过来:“祖宗在洗澡,你出去出去,等一会……”。

没等元樱说完,就见东方青枫的耳朵,连同耳后,都红了,红得滴血,他竟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阙清月在里面刚脱下外衫,余光扫了眼帘子。

“谁?东方狗儿?他出去了?”

自从东方青枫往她身上抹鸟粪,她就经常在元樱面前叫他东方狗儿。

元樱道:“对啊,我怎么看着,他像落荒而逃的样子……”怪怪的。

“不过,祖宗,你在我面前叫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他知道,若被他知晓,我真怕他会提着刀砍你……”元樱走进去道。

阙清月笑了下,低头将臂弯脱下来外衫搭在一旁,只着里面单薄的一层月白色里衣,走到浴桶边,伸手解开左侧的衣带,边解边看向元樱。

“行行行,我去门外守着,祖宗你慢慢洗。”说完元樱将帘子放下来,拿了把椅子放到门边,咬

了口顺手拿的果子,悠哉地守着门。

几人确实累了,一切妥当后,吃完饭,也无心出去逛,族里那边也无人来打扰。

包括元樱,早早休息了。

如今从新睡在精美的床上,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在这之前他们还睡在一处野兽窝,野兽当然已经被赶走了。

阙清月枕着圆枕,看着屋顶,手放在胸前,然后闭上眼睛。

她们五人住的是一处大些的家宅,东边的两间,鹿三七和刘司晨一间,东方青枫一间,西厢这边她和元樱住。

元樱睡在帘子外的实木塌上。

阙清月合上眼睛,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

再睁眼听到的就是清晨的鸟鸣声。

但万万没想到。

她竟然做梦了,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声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离开这里……”

梦中反复有人重复着这句话。

在最后一遍的时候,她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天并没有亮,好在,能听到外间元樱睡着的呼吸声。

这声音倒是让人心安,她冷静地点了点手指。

然后扭头:“元樱。”叫了一声。

接着,她从床上坐起来,这梦不对劲。

她又抬高声音叫了声:“元樱!”

外间传来元樱起床的窸窣声。

蜡烛被点燃,元樱揉着眼睛,披着外衣走过来,见到床铺上,祖宗正坐在上面。

薄肩披发,脸雪白,眼尾一挑,看向她。

“祖宗,怎么了?你认床睡不着?还是做恶梦了?”

阙清月看了看这屋子,她本修的一口清气,就像儒家的浩然正气一样,神魂强大,一般的五鬼之物,很少能入她的梦里来。

水清无鱼,也是这个道理。

“你有没有,梦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元樱拿着烛台,看着自家祖宗,然后将烛光照向四周。

阙清月瞥了元樱一眼,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

这世上确实有种人,天天大鱼大肉吃着,百鬼依然不近身,就像元樱这种,缺心眼的。

鬼都怕。

她看向被面,这时,外面门突然被敲响。

本不就疑神疑神,突然响起敲门声,还挺吓人。

“谁?”元樱喊了一声。

“我,开门。”然后是一声刀柄碰门的声音。

元樱看向阙清月,阙清月朝她点点头。

她这才拿着烛台向门走去。

阙清月边看着元樱走,边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将带子系好。

东方青枫一进来,看到她正低头系衣服前襟带子,顿时移开视线,转身问元樱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啊祖宗说,她听到了,有声音。”元樱道。

阙清月坐在床上,看向东方青枫,“刚才

做梦,梦里有人催我离开??[,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没有,鹿三七听到了,周围有煞气。”

“哪来的煞气?”

东方青枫看向来时,那个山神庙的方向。

“山神庙?”阙清月望了下窗户,窗户那里能看到庙。

“你……穿好衣服,我们去看看,看到底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个神仙在里头装神弄鬼。”然后他才看向她,烛光下的她,鹅蛋脸的弧度美得让人心颤。

他转身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他不得不将她叫起来,把她留在这里他不放心,只有带在身边,才最安全。

深夜,整个山庄的人都睡下了。

没有灯亮,只有几只狗儿的汪叫声。

刘司晨把衣服掖好:“以为能睡个好觉,没想到,还得干夜活。”

鹿三七穿戴整齐:“废话少说。”他刷地一声将扇子打开。

“这么晚了,天凉地寒的,你就别扇那破扇子。”刘司晨手拿剑走出来道。

“啧!你一介武夫啊,不懂,我这叫文雅,这是范儿?知我者,唯白衣也。”

鹿三七只是随口一句话。

结果门外的刘司晨和东方青枫都看向他。

尤其东方青枫,手里还拿着刀。

“呵呵,我说的不是你,东方兄你这样的,能文能武!对不对……”

东方青枫睨了他一眼,转开眼神。

山神庙离庄子远一些,建在庄子最边上,离他们的住所,有一段距离。

此时天空满月,正值十五。

万籁寂静,深秋连虫鸣声都少了。

神庙并不大,只有普通的小宅般大小,里面有个供堂,从外面看,没有火光,黑洞洞的。

有几分渗人,但几人都不是普通人。

一蛟龙煞在身,一剑道高手,道门中人,还有个天生神力,就连看起来最懒洋洋的阙清月,也是玄门老祖。

自然不怕一只区区煞气了。

三煞而已,对他们来说,这算什么?轻松拿捏。

于是刘司晨道:“鹿三七,你不是道门的吗,你进去。”

鹿三七摇扇道:“道门也不过是普通门派,又怎能与蛟龙一较高下呢,东方兄,请吧。”他扇子一指庙门。

东方青枫看向这两人,面带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们俩,不行?”

这句话一出,其杀伤力,不逊色三煞之威,刘司晨直接站直身体:“我行。”

鹿三七也道:“那我也行!”

男人,就不能说不行,连听到这两字都不行,必须行。

东方青枫看向这间小庙,他心下疑惑的是,这庙里的煞气很微弱,几乎接近没有。

若只是很小的煞,他没必要出手,毕竟千人斩也要耗损煞气。

冷风凄月下,一旁的阙清月将手揣在袖子里,跺了跺脚问了一句:“这是一只神煞,可她

为什么要入梦赶我们离开?你们也都梦到了吧?”

鹿三七道:“确实如此,她竟然有入梦神通,这是香火神的神通啊,奇怪。”

“她驱赶我们,这是何道理。”阙清月问向这几人。

当然,问也白问,一个也答不上来。

她看向神庙。

旁边的元樱急了:“你们都不去,那我去,说那么多,不如直接找它问好了。”说着她就要冲进去。

“欸,等等!急什么?”阙清月拦住她,“此事必有蹊跷,你何时见到一只煞,不杀人,只驱赶人?”她笑了一下,“有意思。”

接着她看向四人:“刘司晨,你也知道,战场上不能冲动,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司晨以为她在问他,刚要回答。

阙清月又转向鹿三七:“你说是吧,三七?”

鹿三七将扇子一收,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我们黄老门中,确实有一神通,也不能说神通,就是一独门技法,可与香火神对话,山神恰好也是香火神之一。”

“你早有此本事,还在那唧唧歪歪。”刘司晨抱胸无语。

“我这技法,也耗钱呢……”这是阙氏祖宗开口了,否则,能一掌打死的煞,何必浪费他那一叶障目通神香呢。

说完,他伸手就从怀里取出了指长一截绿色小粗香,看来用了不少,然后用火折点燃,吹了吹。

这绿香一点烟都没有,点燃后,有一股香味,不似人间之味,无法形容。

鹿三七将香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有双目前一划,将其夹在阳指与食指间。

“……急急如律令,山神快些来相见!”说着,指向山神庙。

几人向山神庙看去,并没有山神现身。

等了半晌:“你行不行啊?”刘司晨问。

鹿三七手中的绿香还在燃,他立即:“嘘。”

他表情很严肃,盯着那座庙,眼睛里开始冒绿光。

“遭了。”

“怎么了?”

“末法时代,妖魔鬼怪煞气横行,人微言轻,信仰崩塌,山神香火越来越少,神力低微,有许多山神斗不过煞气,已自绝神路,重入轮回去了。”

“那就是说,这家山神庙里,没有山神?老族长说的两百年有神庇护,是假的?”

“不。”鹿三七道:“恰恰是真的,但这个庇护的人,不是山神。”

“不是山神?”四人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此时眼瞳里冒着幽幽绿光,他看向山神庙门。

“那上面坐着的,不是山神,是一只煞,她竟然受了山神庙的香火,二百余年,修成了半神半煞之身。”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半神半煞?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半有神性,一半是妖煞,简单点说,就是它一个三煞,接下了山神的活儿,干得还有模有样的,入梦,就是山神的手段。”

阙清月看了半天

,回头问:“所以,她驱敢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个庄子的人?”

嗯,即便如此,一只煞也不能留在人间,她的神力没有受天地封号,不受保护,她煞气也不稳定,随时可失控,我让你们也看看吧,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有些疯癫。??[”

说完,他挟着绿香,又念了一段咒文,“……行天地令,现身一见!”

言罢,绿香突然冒出一股烟,飘向了神庙。

本来几人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却隐隐看到神庙里,坐着一白衣女子。

她的身影,影影绰绰,口里咿咿呀呀念着:“……郎君从军十四载,要我家中等归还,我已等了五百年,为何不与妾相见……”

“何人唤我?”她像是发现了拿着香火的鹿三七。

阙清月低声道:“你问她,她为何要庇佑庄里的人。”

鹿三七持香重复道:“我乃道门中人鹿三七,今与山神相见,求问山神,你为何庇护此庄中人,驱赶我等?”

白色身影摇曳,“此村凤头村,乃我夫君的族人,我护其族人,等我夫君归来,可是我已苦苦等待五百年,夫君仍不见踪影,夫君,你从军十四载,让我在家等归还,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开了,秋叶败,你何时才能把家还……”

声音凄哀欲绝。

鹿三七把香拿开,以手罩住。

才对几人道:“这只煞,是一女人,你们也听到,她是五百年前的一只魂,在二百年前时,机缘巧合,变成煞,一直守着这个庄子的人。”

元樱道:“别说,她还挺痴情的,等了夫君十四载,又护佑庄子二百年。”还有这样的煞?

阙清月轻抚袖子,点了点袖口道:“可她并不是赵李张三氏的人,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她说五百过去了,赵李张三氏是四百多年前迁到这里来,老族长说过,迁到这里时,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刘司晨道:“对,就是说,她脑子不清楚,死了那么多年,两百多年前才成煞,所以把迁过来的赵李张三氏当成了原来住在这里凤头村的人,那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早已经死了,就像她已经死了一样?”

几人听完,没有作声,这实在是复杂又匪夷所思。

“此神煞浑浑噩噩,我现在能与她沟通,全凭这只阴阳绿头香。”鹿三七看了眼自己的香,说道:“东方兄,要不,你还是出门,灭了她吧,她一旦发现,自己守了二百年的人,并不是族人,发起疯,能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死,而且五百年了,她的夫君当年早就战死,轮回都不知道轮了几回,她还要无止境的等下去,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等不下去了会发疯,我看她现在就不妙,你们看……”

说着,他将绿头香又拿回来,对准了神庙。

几人听到她依然在唱着:“……夫君啊夫君,你从军十四载,让我在家等归还,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开了,秋叶败,你何时才能把家还……”

唱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这女煞,痴情到了让人灵魂震颤

的地步,多少有些不忍,但她毕竟是一只煞物,一切都不过是她不甘的执念,这道执念,就像埋在地里的炸,药,不知何时会炸了。

阙清月在月光下,望着那飘乎的白色身影,想到老族长说,阙朝歌让他们在这里隐居五百年,五百年后搬走。

难道是因为,这只煞?

“东方兄,你动手吧,此煞留不得。”留她,这庄必灭,不过时候长短罢了。

东方青枫看向神庙,鹿三七说得对,煞,不该在人间逗留,无论是她善是恶,他手放在刀上,准备一刀流。

阙清月伸手,拦住他刀柄,刀柄冰冰凉,她手立即收了回来,抖了抖衣袖看向他们。

她道:“你们这些人,天天总是想着打打杀杀,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动动脑子?”

她转头。

看神庙道:“我记得黄老门也有为人超度的法门吧,鹿三七,你是门主,你可会超渡之法?”这煞也是几百年的魂,超度应该有用。

鹿三七犹豫道:“有是有,但我们毕竟不是僧门,超度的办法,它……比较刚烈些,用的是升天符,虽然也能送她入轮回,但恐怕她反应强烈,失败可能极大,此符会先锁魂,后定魂,魂魄反抗越激烈,失败的可能越高。”

而且此符只针对鬼怪,对煞,他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灵不灵验。

“那若有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不反抗呢,是否成功?”

“嗯,道理上,应该可以。”

“好。”

阙清月转头,看向旁边听得懵懂的元樱,“你快些,去宗祠,将阙朝歌的筝取来。”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元樱立即点头,转身往宗祠跑去。

“一会筝取来,我会弹一曲,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要速战速决,我最多能吸引它三分之一刻。”

鹿三七手拿绿头香,问:“你真要这么做?”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吗?

阙清月望着里面那道白影。

“她不曾作恶,兢兢业业守护庄人二百余年,哪怕她是一只煞,但也有功德在身,无论未来如何,还没有发生,那现在的她,就不该落得一剑灭魂的下场。”

鹿三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一边,望着自己的绿头香,又要少一截。

东方青枫抱着剑,没说话,看向地面。

没多久,元樱便背着案桌凳和筝,跑了过来。

将案子一放,筝平放在上面,阙清月快步过去,一展披风,在凳子上坐下来。

望着面前这把筝,她竟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很快,她抬眼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点点头,将绿头香对准那道煞魂:我以绿香敬神明,煞魂,希望你知道点好歹,速速投胎去吧。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道金符,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升天令。

东方青枫走至她身后,将刀反插地面:“若一旦失败,我会立即杀了她。”

阙清月低下头,笑了下:“不会失败的。”

她看向那道朦胧的白色煞影。

▌想看清春是金色锁链的《我那迷人爱娇气的转世老祖》吗?请记住的域名[(

然后低头专注凝神地看着弦,“今晚十五,就让我以一曲,送你入轮回。”

接着抬起手,手指刷地划过,在寂静的夜里,拨动了一片琴弦。

此弦音,天地颠倒,荡魂夺魄。

那道疯疯颠颠的白色身影,猛地一顿,看了过来。

要吸引一个恋爱脑的女煞,应该不难。

大梦轮回中,便有这样一首曲子。

她的故事本就凄美,若听到这样凄美地曲子,自然会代入进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就让她在这无人之地,凄美地曲调中,盛开无边的彼岸花。

分离十四载,郎君无音讯。

你的模样,是否还记得,身在何处,才能找到你。

离别太苦,不想说再见。

等我找到你,等我找到你。

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让我彻底坠落,坠落在这无边凄美的苦海里……

这是大梦轮回时,她在梦中学到一曲,曲调非常凄美,与女子失去夫君的意境相合,听得懂的人,闻之落泪,心沉悬落。

她指尖在弦上不断跳动,轻拢慢,捻,扫拨变奏,大开大合,行云流水,思尔复颤,如破如痴。

拨动的每一个音符落下,再连成一片,充斥着这凄美无比的暗夜里。

果然,那道身影开始晃动,由一开始的轻动,变成剧烈的抖动。

仿佛在哭泣。

阙清月边弹,边看向一旁持香的鹿三七。

鹿三七面露震惊之色,还真的可以!他点头,手里夹起那道升天令,对准了那道白色身影,开始闭目念起升天咒。

在激烈地挑动它的情绪后,就不能继续挑动下去,会崩溃,崩溃就会有变数,这时就需要给她一颗糖,一点希望,一点柔情,一丝丝放下。

她曲调一变,另一曲充满着无怨无悔,至死不渝的琴声,流淌开来。

思念你,像风吹过的海面。

花绽开的声音。

因为你,无论分开多久,都不会停歇。

我宣你,像云,像太阳,像白雪,像春夏秋冬,像风,像野草,像朝夕。

轮回往复,永不停息……

一道道弦音弹拨撩发,道道响彻进她心头。

它的身影剧烈的震颤,到缓缓的摆动,最后如同一个掩面哭泣的少女,伏在香案之上,一动不动。

而鹿三七的升天令终于激发了,他指尖一点,射向那道身影。

阙清月的弦音没有停下来。

她弹得越来越温柔,仿佛也在送她最后一程,她边弹边看向那道神庙。

行千万里,渡五百劫,只为来世相见一面,到那时,我能否再听到你的声音。

你是否还能认得我的容颜,

它的身影像即将熄灭的火苗一般。

升天令之下,一声声凄厉的“夫君……”哀鸣在神庙中。

“夫君……你已经不在了,可我还在等你,还在原处等你,夫君,你是否还记得五百年前的凤头村,是否还记得凤三娘,既然你不归来,我去寻你,寻你……”

那道身影,在升天令的金光中,也在阙清月的琴弦里,终化为了一道轻烟,缓缓飘向了上空。

阙清月拨完最后一根弦,她望着空中,轻叹一声,将手轻轻按在了琴上。!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