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途在漆黑的夜里走了很久。他看不到光亮,只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吵架。是两个男人。都粗声粗气的,情绪非常激动。“您让我照顾他,我服从安排,我照顾他一年了,可您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兑现?那件事……我知道是机密,您不告诉我全部也行,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我只想知道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应胜良,你注意你的态度!”
“我态度已经够好的了!”
应胜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暴躁,“两年前是我去认得尸,应明被炸成了十三块!十三块啊!老领导!他是我弟弟!我妈至今都不知道,我跟她说应明被派出欧洲公费留学了。她现在生病了,天天问我明明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怎么跟她交代!老领导,您告诉我!”
“应胜良……唉……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应家……”“我知道这事儿跟您没关系,剑兰计划不是您也没参与,我就想知道这个熊途在剑兰计划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怎么整个研究所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是不是跟传言中一样,那个通缉犯……是那个通缉犯将他救出来的?他们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内应?”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我不知道。应胜良,我是真得不知道。我那天早上也是突然接到通知,说剑兰计划的研究室被炸,我去了现场,现场惨不忍睹……一个活口都没有……我亲手为李老收的尸。你说应明被炸成了十三块,可李老的尸骨至今都没找全。我负责善后,将剑兰计划的研究成果保存起来,那是李老带着他的队伍几年的成果,不能糟蹋了。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熊途出现在研究所的废墟门口。他那时候状态很差,精神恍惚,住了很久的院才能说话。大家也很怀疑他是怎么活着从废墟里走出去的,他自己主动交代,是k探长,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k探长救的他。之后的事情都是最高机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年前,上面突然将他塞给我,让我安排好熊途,让我好好看着他,不让他出差池。这个案子一直都没破,专案组成立了两年了都毫无进展,只能怀疑是剑兰研究室的某位科研人员发现了某起案件的重要证据,犯人为了逃避罪责不惜冒险将研究室炸毁。但至于是什么案件,什么证据,我们都无从得知。唯一的希望都在熊途身上,你就算再恨他,也要好好看住他,不然这个案子可能就真破不了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应胜良!你想让应明死得不明不白吗?”
“……我知道了。”
……熊途的大脑在吵闹中慢慢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鼻翼间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条件反射抽动了下鼻子。“你醒了?”
女生沙哑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他艰难地挪动了下脖子,看到有个短发女生正趴在他的窗前,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你刚才差点掐死我。”
似乎是在控告,但声音里却一丝埋怨都没有,说着她还扯开了脖子上的围巾,白皙的脖颈上赫然有一圈青紫,青紫中五个发黑的指印清晰可见,证明她确实没有说谎。虽然晕倒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看着那五个手指印,他还是模模糊糊想了起来,在水塘里,他缺氧了,看到了幻觉,恰巧这个时候有人将他拽上水面,他就将那人当作了幻觉中的自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对不起。”
熊途开口,嗓子干涩疼痛,像有张砂纸在喉咙里摩擦,“但是,你为什么跟踪我?”
女生很大度地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打算追究这件事。而且,我要解释一下,我并没有跟踪你。”
她说着起身自来熟地从床头拿了个苹果,熟练削了起来,“我录完口供从派出所里出来,想再去发现林苑的地方看一看,可那地方拉着警戒线进不去,我就在周边转转,正好看到你。我就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把我的衣服鞋子拿给你,可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了。后来看你跳进了水塘,我怕你出事就在水塘边上等着,等了半天你也不出来,我才下去捞你的。”
说着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笑道:“我水性很好的,而且力气大,要不是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肯定会去考体育大学。”
熊途听她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一大堆,头忍不住隐隐发疼,揉了揉脑袋,“你朋友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你跟着我也没用,我就是形科所的小职员,只能配合刑警队查案,没有单独的执法权。”
女生对他话充耳不闻,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面前,问:“要吃吗?”
见他摇头,就自己啃了起来,“我也没想跟着你,是外面的法医让我在这等一会,说会给我赔偿,我猜他是怕我告你。”
“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熊途强撑着坐起来,到处找自己的手机,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病号服,手机等物品都整整齐齐摆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他伸手去够,猛然间看到了桌上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消瘦干净苍白的一张脸,脸颊平整……他猛地摸向自己疤痕的位置,平整光滑的,疤不见了……他顿时慌了起来,呼吸急促,手心开始冒汗,掀开被子跳下床,在病床上到处翻找,枕头被子被丢了一地。女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什么东西丢了吗?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疤……我的疤呢?”
熊途指着自己的脸,年轻苍白的脸颊在不正常地抖动,似乎那个疤才是他的本体,没有疤,他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女生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那个假的疤痕,支支吾吾:“你从水上出来的时候,疤就掉一半了,我一时好奇……就给撕了……很重要吗?没疤多好看呀?干嘛非贴个假疤?怕追你的人太多了?”
“疤去哪了?还给我。”
熊途猛地抓住女生的肩膀,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的肩膀捏碎一样。“我……我给扔了……”女生吓了一跳,“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对你那么重要,我去给你买,立刻去给你买。你别生气……”熊途仿佛听不见她的道歉,只是一味地捏着她的肩膀大吼:“为什么把它扔了……你凭什么扔别人东西?”
吼得声音太大,走廊上的应胜良也无法装作听不见了,推门进来,看见熊途对着女生发疯,黑着脸走过来,拽着熊途的手将他按在病床上,然后从裤兜里摸出假疤痕撕掉背胶,“啪”贴在他的脸上。“行了吧?”
说着又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的假疤痕贴,撕开背胶又往他另外一边脸颊贴了一个,“满意了吗?”
又往额头上贴了一个,“能不发疯了吗?”
熊途像被封印住的吸血鬼,坐着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平静了下来,他垂下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应胜良回过身来,面对被吓呆了的女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姑娘,你叫米小谷是吧?你看,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时候情绪有些激动,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米小谷忙摇头,“理解理解,不计较,不计较。”
“既然你不计较,那就赶紧回家去吧,这天都要亮了,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老熬夜可不好……”应胜良说着就要赶人。米小谷也不挣扎,顺着他的手往外走,离开了病房前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青年垂着头孤零零坐着,消瘦的背微微弯曲,像一把好弓丢弃在废墟里,看起来有些可怜。应胜良关上病房的门,她不得已收回了视线,问应胜良,“应法医,我朋友的尸体是您解剖的吗?她死得时候痛苦吗?”
应胜良忙摆了摆手,“我不能在外面谈论关于案子的事情,抱歉了,姑娘。”
米小谷耸了耸肩,“我知道,但我就想问问。您见过的尸体是不是很多?见过自己认识的人的尸体吗?是什么感觉?”
应胜良脸上一僵,视线挪到了一边,答非所问,“你说你是公安大学的?想当警察?当警察话可不能这么多。但是今天你不追究我同事弄伤你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实话。我见过认识的人的尸体,我还解刨过自己的同事,他牺牲得时候才二十三岁,进警队才不到半年。你怕了吗?”
米小谷摇头,“我胆子大。”
她锲而不舍,“您哭了吗?一定没哭!当警察就不能哭。”
“谁跟你说当警察不能哭的?”
应胜良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刚想点燃,才想起来自己在医院,又将烟装了回去,“他组长站在停尸间外面,哭得跟孙子似的。”
这话似乎让人有些伤感,他刚说完,就见米小谷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睁着眼睛,强撑着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派出所那边随时会叫我去配合调查呢。”
说着转身就走,应胜良看着女生单薄的背影走在空旷的走廊上,也不知道哪跟筋没搭对,突然追了过去,“那个……姑娘……”米小谷站住了,但没有回头,消瘦的肩膀在宽大的外套下微微抖动。应胜良站在她的身后,“你朋友……死得时候没有痛苦,凶手下手很利索,所以……她应该还来不及感觉痛苦。”
“谢谢。”
米小谷捂着脸泣不成声,“谢谢您。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要是知道她会出意外,我一定一定不会跟她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