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先生真的很好,他喜欢教他读书,他的思想真的很合琇莹的味口。
他曾说"天命无常,与君主无关。"
琇莹点头,"一个东西的存亡是时间发展的必要选择。"
兄长也附合说,"天命是由人定的。"但他后面的话跟琇莹想的完全不同,"但好的君王可以主宰天命!"
于是他们争辩。
荀先生的以儒教化庶民想法,也被兄长否定。
兄长与他争辩。最后两人直接展开骂战,兄长骂妇人之仁,他骂无知竖子。
然后齐齐看向琇莹,让他评价。
其实琇莹赞同荀先生,但是这样兄长会难过,于是他眨眼卖萌。
其实兄长也喜欢荀先生,他读了先生很多书,每每读到精妙处,都会叩桌低吟。
兄长说,荀先生有点固执,但有王佐治国之才。
可惜过于仁柔,迷信儒学,他见谁家用儒治国的。
然后听到这话的荀先生举起重剑赶着他,让他滚。(大概想起了他那俩个不肖徒弟,他一个大儒尽教出迷信法家的家伙。)
琇莹觉得学儒家不错,至少活得久,身体好。他要是像先生那么大岁数还能挥得动那么大的剑就好了。
兄长说琇莹天生巨力,都不需要锻练,以后大了自然就能挥起剑了。所以学儒家一点用都没有。
先生气得差点用剑把兄长劈了。
荀先生说三岁看老,兄长心性沉稳坚定,报负远大,将来定是鲲鹏之才。
但是过于迷恋权力,又自负于聪明,太过于刚愎,容易死于小人之手。
这是琇莹第一次与他争辩,他承认一切夸他兄长的话,拒绝?认后半部分。(他兄长只是少年老成,青春期来得太早,中二病犯了而已。)
然后两人都被赶了出来。
荀先生对琇莹很好,琇莹认可他很多想法,他最赞成养民政策。
他跟先生说,民富,资金一流动,国家就富。他说应该去让百姓吃饱穿暖,然后教化,读书。一昧弱民是不对的,唯有更高的文化才能更加增强归属感。
先生说这是他的理想吗,先生说他的想法需要一个强力的王,可惜现在没有。
琇莹不敢承认理想,这可能只是他的梦。
他没有说这是他曾经历过的世界,他也想这个世界好。
可他太小,如同一颗沙子,风一吹,便要粉碎了。
他只想带着兄长避开乱世的狂风,安稳地做沙。
先生脾气直率(换言之,就是暴躁),他说你已经有想法了,你所想的都是对万世有利的事情,你有这个能力与智慧就应该当仁不让,有就该去做!
他就不说话,像个抿着嘴的大蚌一样。先生就坐在他旁边指着对那群赵国小孩一脸凶相的兄长道,"你看他这样,将来定是个走霸道的主,不需要你护着他。"
他依旧不说话,后来他在没跟先生说过自己的想法。
先生每每见他,都要叹息。
后来先生只说琇莹啊,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做自己说的事啊,若照你想的那样,将救多少黎庶啊!
先生总说他有仁心,心性绵软,偏生有几分执拗劲儿,最适合当儒者。
他只要一说,兄长在旁边就喊先生,你莫要带他去儒家,我家琇莹可不能以后跟你似的满口的知乎者也。
于是他俩在院子里又开始你追我赶,荀先生老当益壮,重剑挥得虎虎生风。
可惜一次也没打到过兄长,他追不动了,就骂"小孺子,不敬老。"
兄长在院子另一头与他对恃,然后得意扬扬喊,"儒家奉为经典的《论语》可认为我这是仁孝啊,毕竟,小杖则受 ,大杖则走!"
于是,先生折了一根长长的细枝,指着道,"小杖,尔来受吧!"
兄长拨腿就跑,在半道上发现把琇莹丢下了,又自投罗网的回来了。
然后就被跪坐在廊下给琇莹讲楚国风物的先生轻嗤一声,但最后先生也没打兄长,还给兄长指点了学问。
兄长和琇莹一样都把先生当做很亲的人。
他犹记得那天晩上得知先生要走后,他与兄长牵手从先生家回来时,他在路的转弯处回头看了一眼小屋,然后落了一滴泪,那滴泪除了琇莹,没人知道。
兄长说,不会有老师再这样教他了。
兄长在荀先生面前总是这样没大没小,两个人都是犟脾气,一言不和就会吵起来。
可他仍知道兄长将先生视作非常重视的长辈。
他每到傍晚都给先生读书,因先生说自己眼神不好。年节时还怕先生孤孤单单一个人,特地带着他去折梅花送给先生。
琇莹很笨拙,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荀先生,他只会说先生好。
先生才是真的乱世之中一心坚持自己理想的大儒。
明明知道此去楚国根本不可能如愿,可仍要去做。
先生说这叫知不可为之而为之,兄长说是大勇,那是兄长难得赞同先生的一回。
先生其实身体己经不算太好了,琇莹和兄长都为他熬过药,兄长说他这一去很可能就会死在楚地。
所以即使知道今天先生就要走了,琇莹见他收拾书时,还是红了眼眶。
他贴着荀况,捏着他的衣角,仰头问他,"可以留下吗?我还想与先生共看雪景。"
兄长站在一旁,抿紧了嘴唇,眼中带着期待。
荀况将东西搬上马车,见状,蹲下身子与他们对视,"君子不可言而无信,况己应了春申君,不能作罢。"
言罢,如往日一般摸了摸琇莹的头。
琇莹忽然想哭出来,他好爱哭,一定是幼崽身体的影响,他才没想哭呢。
他哽咽着,"先生,等等好吗?我想赠先生一物。"说完,向后跑去。
荀况点头,他的脸色柔和,清隽淡雅的像淙淙流动的水,"慢点跑,我在这里等着琇莹。"
阿政一直不说话,直到琇莹走了,才走到荀况身边,将怀中一直揣着的书简双手递给了他。
写的是《春秋》,是他自知道荀况要走后一直都在抄的。
"这是我与琇莹一起赠你的,他替我削的竹片,后面还有我俩的名。"他俯下身长作揖,"先生,此行顺风。"
荀况看着他这小豆丁身子做出一幅严肃模样,倔犟的跟个驴子似的,赵人都说这孩子心性凉薄狠戾,不是易于之辈。
可荀况知道这孩子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阴狠,他其实最是敏感多虑,重情重义。
这两个孩子都是心地柔软细腻的啊。
他想起了自己猜测的他二人的身世,将手掌放在了阿政肩上。
"政,百折不挠否?"他轻柔问。
阿政望着他温和眼神,突然想落下泪来,他偏头吸了吸鼻子,才直视他道,"纵九死亦不改。"
我要回秦,我要我应该得到的一切。
荀况大笑,"好好,不愧是政,大道三千,偏行王道。"
他也将自己怀里的竹简递给他,"拿着吧,莫要推拒了,这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于是政并未推拒,双手接过了这沾着体温的竹简,他将其揣在了怀里。
"你是大儒,有些东西你说的是对的。"阿政慢慢吐出这句话,耳朵尖己经红了。
荀况看了他模样觉好笑,"这不是当然的吗,小孺子。"
"先生,先生。"琇莹声音传来。
他跑得满头大汗,但很开心的捧着一枝红梅。
他来时一阵梅花清寒香气,双手捧着枝子递给倚在马车旁的荀况。
荀况站直了身子,才接过那枝寒梅。
他替琇莹擦了额上的汗,"小琇莹,走了!"
他驾上车,带着满车的书和一枝红梅往楚国行去。
再见,以后怕是再不得了。
"还能再见吗?我想再见先生。"琇莹看着纷飞的黄沙问阿政。
"当然可以,世间无不可行之事。"阿政站在他身边坚定答道。
阿政和琇莹站了很久,才牵着手一起归家。
当阿政打开书简,看见那熟悉的笔触时,是那本《诗》啊。他轻道。
它似乎比以前长一些。后面是先生还接了什么吗,他展开接上的竹简,忽的眼泪落下。
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
后面接的是荀子入秦时的经历,还用的是秦赵双语。
阿政偏头,眼泪晕开了前面《诗》的内容,原来您猜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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