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不管外界因为大食堂解散的事, 如何吵嚷,临河大队已经组织了一条条小船,划船去邻市的砂锅厂, 去购买砂锅。

大河上不止只有临河大队的船,沿着河岸生活的村庄与大队,都派出一条条小船, 全都是往邻市去的。

过去畅通无阻的河面,因为河水水位一降再降,过去可以停船的地方, 已经无法行船,众人只能老远的就停下船, 再下入河滩中, 河滩的淤泥齐大腿深, 船上的男人就下船,像纤夫一样, 背着绳子拉着小船往河岸边走, 直到拉到已经干了不能走的河滩边。

许明月跟来,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单独行动, 或者找一些借口,能把自己车里东西正大光明的拿出来, 谁知道船也这么难走。

二月末, 河泥还是很冷的,这些人半身泥水,连找个地方洗一下, 都没地方, 见许明月一个女人, 就把船的木锚, 嵌入泥土中,对许明月喊:“你就别去了,在这里看着船,别让别的村把我们的船给划跑了,我们大老爷们儿去买砂锅吧!”

“你在船上可千万别乱跑,有事情就往河中心划,在河中心等我们就行,实在不行就去蒲河口找大队长去!”

“千万别下船,别跟着人乱跑,尤其不能进山,山里的人也不知道有多野蛮,把人拖到了山里,找都找不回来!”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大山距离他们太近了,现在又是春季,许多没有了粮食,又不能再挖莲藕的人,就想到山上找吃的,野菜也好,蕨菜也好。

在临河大队自己的山上,到处都是自己人,当然不怕什么,但若在别的大队的山上,是万万不能去的。

住在河边的人,相对来说还好些,就怕山里面的那些娶不到媳妇的人,看到你一个落单的女人,抬手就把你拉到山里,大山莽莽,真的就找不到人了。

临河大队的小队长们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许明月。

许明月虽然在级别上,高他们一级,但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儿,二十出头的许明月在他们眼里,还真就是稍微有点小聪明的小丫头。

旁边大队的妇人,听到他们嘱咐,就笑着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还能让她丢了,你们就放心去吧,我保证给你看好了人!”

临河大队的人也不说话,只看了说话的妇人一眼,高声说:“船往河中心划一点,别往岸上跑!”

许明月听话的把小船划到距离岸边远一点的地方,高声喊:“你们放心吧。”

她声音清脆,哪怕戴了口罩,也能听出来是个年轻人。

她这次跟着过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将车里的一些东西在邻市出手掉,或是有没有借口将车里一些东西正大光明的拿出来用。

可看到河水水位退的连岸边都上不去,还是算了。

周围很多和她一样,留下来看船的妇人和半大小子。

有些小子调皮的,也不怕春日寒冷,直接跳到泥水里摸鱼,很多黑鱼、草鱼都钻在河泥里,一抓一个准。

妇人们怕冷,她们倒不跳到河水里,而是撑着船,来到烂泥滩,去摸河蚌。

许明月站在船头,朝周围看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她奶奶的船。

她站在船头喊了几声:“二姐!吴二姐!”

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就戴着草帽在船上安静坐着不出声了。

有下河滩摸河蚌的人抬起头来问她:“你是二姐什么人啊?你找她啥事啊?”

许明月笑了一下,说:“我是她表姐,这不是刚解散了大食堂嘛,也不知道我表姐家情况怎么样,我们村没盐了,想问问我表妹家有没有咸鱼,想换点咸鱼。”

她奶奶家是好几代人传下来的老渔民了,不光水上功夫十分厉害,划船,做船、编织捕鱼笼、捕虾笼、黄鳝笼、养鱼、养虾、养蟹,更是传统技能。

她小时候家里就是承包竹子河养鱼、养虾、养蟹,还养过珍珠,可惜一场洪水,欠了一屁股债。

摸河蚌的妇人闻言顿时失去了兴趣,一张黝黑的脸愁苦地说:“都旱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咸鱼啊?盐都买不起!”

临河大队的人距离炭山较近,可以去炭山换盐,这些距离邻市较近的人家,就只能去邻市换盐了。

可盐又哪里是那么好换的,市里的供销社,买盐要盐票,他们哪里有盐票?

妇人又问:“你是哪个大队的?你打算用什么粮食换?我家里还有一些小干鱼,你要的话我换些小鱼干给你!”

这是明显看出来许明月年轻,脸皮嫩,以为是哪家新嫁的小妇人,想占便宜呢,想用家里的小鱼干,多换几斤粮食回来。

许明月也不笑,板着张脸摇头:“粮食都被征调上去了,哪里还有粮食?去年我们村吃了大半年的荷叶。”

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周围妇人的心坎上了,纷纷愁着脸说:“谁说不是呢?我们那河滩半个河滩的荷叶都被摘完了,藕针刚长好,就拔出来吃了!”

“这都快三月份了,还不下雨,河滩都晒干了,今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生长莲藕呢!”

“这要是不长莲藕,接下来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活。”

明知道河滩干了,没有河水,影响莲藕生长,他们大队部也没有人说挖个大河沟,把竹子河深处的水引到河滩上来。

她们也不说秋季种冬小麦,和春耕的事,一心只指望着河滩上野蛮生长的莲藕。

有些说话看船的妇人,看周围人都在河滩上摸鱼摸河蚌,也坐不住了,脱了外裤,也下去摸河蚌。

有人见许明月撑着船在水里,不往河滩靠近,还喊她:“小姑娘,你怎么不下来摸鱼摸河蚌啊?是不是你们村不缺粮食?你哪个村子的?去年你们村收成怎么样啊?”

许明月头上戴着草帽,脸上戴着口罩,闻言说:“还小姑娘,我都三十多岁了,再过几年都能当奶奶了!”

那些妇人就笑道:“真当我们是瞎子哦,就你还当奶奶?逗你婶子也不是这么逗的!”

又说:“你离的那么远做什么?这河滩上就这么几个人,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们人都陷在河滩的淤泥里,走路都困难,确实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她们还真没有起什么坏心思,有坏心思的人家也是少数。

可许明月依然划着船,离她们三五十米的样子。

那些人见许明月不说话也不靠近,也不说什么,专心摸河蚌。

竹子河里的河蚌非常多,不多时,小船舱里就摸了一船舱的河蚌。

有带了工具的,就当场在船上破开蚌壳,顺便在河水里清洗,减少船舱内的重量。

竹子河的河蚌与河圩的河蚌不同,全都是比巴掌还大的河蚌,里面是真的有珍珠的。

她们摸河蚌倒不是为了里面造型不规则的珍珠,而是河蚌肉,遇到有珍珠的河蚌,她们也不大惊小怪,很是平常的将里面的珍珠剥离出来,塞到口袋里。

这些天然的珍珠全都长的歪瓜裂枣,几乎找不出一颗饱满圆润的,甚至连椭圆形外表没有坑的珍珠都很那见到一颗,全都是坑坑洼洼奇形怪状,并不值钱,破开的河蚌壳就随手扔在河里。

这些珍珠她们带回去,最多也就是给家里女儿做两个耳环,连做条手链的量都收集不到。

许明月见她们都不要河蚌壳,就将她们扔掉的河蚌壳用她帐篷窗户制作的渔网打捞上来,再河水里洗干净装在船舱里。

有人看到就好奇地问:“你不摸河蚌,捡那些河蚌壳干嘛?这河蚌壳能当饭吃啊?”

许明月也不隐瞒,说:“河蚌壳磨碎了施入田里,可以当肥料。”

这话不仅没有引起其它大队的人的关注,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我在这河边生长了几十年,都没听说过河蚌能当肥料的,你听哪个说的?莫不是遭人骗了吧?”

“技术员说的!”

“技术员还说能带我们亩产万斤呢,我也没看到哪个大队亩产万斤!”

说到亩产万斤这事,各个村子的妇人们,又抱怨起他们大队派来的技术员们。

她们这里的方言哪怕是同一个县的都不一定能听懂,外面来的技术员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技术员的话,加上集体制的时候,整个大队的人干活都偷懒,根本不听技术员的,该怎么种植还是怎么种植,甚至比往年种的更粗糙,加上干旱,去年的收成可想而知。

他们不责怪自己懒惰,而是将责任全都推到上面派发下来的技术员身上。

说到技术员,她们不由相互打听各个大队去年的收成情况,许明月就安静的听着。

她听爷爷说过,这个年代,是真的有土匪的,三年~~灾~~害~~期间,很多人没得吃,就聚集起来去抢劫别的村子,到处都是山匪。

他们这地,又不像河对岸,有文明,有秩序,他们这种被大河和大山隔绝的地方,尤其的野蛮。

尤其是与邻市相隔的隔壁市,一直到几十年后,都还是犯罪集中地,各种贩、毒的,人、口、拐、卖的,黑势力的,出了名的猖狂。

猖狂到什么地步呢?火车有路过邻市隔壁市的站口,火车上的乘务人员就会立刻喊:“前方站就是隔壁市了,都起来,别睡了!别睡了!看好自己的东西、孩子!”

这些妇人之间说话,大多都是哭穷,哭日子有多么难过。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

说着说着,就会冷不丁的问一句许明月。

许明月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说话的,要实在问的烦了,她就反客为主地问她们村子的情况,比如大食堂剩的粮食,村里婚姻嫁娶的情况。

一说到婚姻嫁娶,这群留下看船的妇人们就有话说了,喜滋滋地说:“去年下半年,我们村好几个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都娶到了媳妇,一分钱没花!”

“往年哪年娶媳妇,不得花个十几块钱?钱就不说了,粮食总要给的吧?哦哟哟,去年来了好些要饭的,直接给口饭就跟你过日子,粮食都省了!”

大概也是村里不缺媳妇了,这些摸河蚌的婶子们很快就对许明月失去了兴趣,开始聊起了去年过来讨饭的灾民。

她们称呼灾民也不叫灾民,直接叫‘要饭的’。

许明月就坐在船上安静的听她们聊天,实际上她们聊了也没一会儿,就口干舌燥,有不讲究的人,直接就着竹子河的河水就灌了两口,继续摸河蚌。

一直到晌午时分,各个大队去砂锅厂买砂锅的人,才陆陆续续的回来。

许明月这次去邻市,并没有找到将车里东西拿出来的机会,也没有找到将车里储存的东西卖出去的机会,她也不急,看竹子河水位,估摸着起码要等到这三年~灾~~~害过去,才能找机会把车里东西拿出来用。

随着大食堂解散,去年秋收收到的粮食分到各家,许明月也分到了很多红薯、大豆、花生之类。

为了将车里的豆瓣酱合理的拿出来,许明月在拿到大豆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制作黄豆酱。

不然今后烧菜,里面放调料,都会引起别人怀疑。

现在并不是制作豆瓣酱的季节,只能先做黄豆酱。

黄豆酱是他们这里的传统酱,不说家家户户都会制作,在她小时候,是时常看到左邻右舍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晒酱的。

许明月自然也会做。

只是制作黄豆酱,需要面粉裹上泡发好的黄豆来晒成霉菌。

许明月车里只有大米,没有面粉。

去年秋收种的水稻极其少,大多数山地都用来种红薯了,每家每户分到的大米也就二三十斤,大多分的都是红薯、大豆。

虽然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些大米,可这点大米精贵着呢,平常哪里舍得拿出来吃?家里有孕妇和孩子的,还得炒些大米,磨成米糊,给小娃儿们添作口粮。

许明月想要把米磨成面粉,还得低调一些行事,得去石匠家里定一个石磨,以后想吃个什么,也方便制作。

想要定做一个石磨还不容易,不仅需要石匠到山上敲打石头,雕琢成磨,还需要去木匠家,为石磨定个木质基底,等石磨雕琢好后,将石磨固定在木质基底上,配上上面用来磨石磨的推拉杆,这样一个完整的石磨才算完成。

当然,有驴拉磨最好,可许明月从小到大,就没在他们这地界看到过马、骡子、驴,都是用推拉杆手工磨石磨。

许明月不需要大石磨,只需要一个可以自家用的小石磨就可以。

弄石磨不难,难的是定制石磨,它需要时间。

其实江家村的大队部,也就是原江地主家,就有石磨,还有好几个,其中一些小的石磨、石舂、石杵之类,都被江家村的人搬到自己家了,现在留在大队部的,只有一个大石磨。

大队部磨面,磨粉,都来大队部的后院,用原江地主家的大石磨。

许明月需要的面粉不多,等石磨定做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想了想,在端着砂锅送到大队部的时候,低声问孟技术员:“孟老师,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许明月的话极少,除了每天送小阿锦过来上学的时候笑着说声:“孟老师好。”接走小阿锦的时候,会笑着对小阿锦说:“和老师再见!”其余时候,除了工作,基本上没有和孟技术员私下说话的时候。

她突然这么悄悄的压低了声音说话,他还以为有什么事,略微惊讶的看着她。

他虽然听不懂村里的土话,可中午上课时,一些过来上扫盲班的人,逗小阿锦时说的一些调笑的话,他大致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们说的是:“你妈妈是不是想给你找个新爸爸了?”

许明月却没想那么多,背过身子,用身体遮挡住大门口的光线,就着里面昏暗的光,快速的将手里的砂锅塞到他手上,这才低声说:“孟老师,能麻烦你晚上帮我把砂锅里的米磨成面粉吗?”

孟技术员看看自己手里塞过来的大砂锅,又看看她,点了下头,“行。”

许明月脸上绽出一抹明丽的笑来,双眸清亮,眉眼含笑:“那我明天早上过来取,回头我做成好吃的,分你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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