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的一个教室门贴着醒目的白纸,这是临时体育室。
里面的用品堆得比较杂乱。
孟泽一开门。
门后的足球被踢到墙上,又再弹回来。
他折好垫子,把排球定在墙角。
体育课才上了一半,他想直接回教室算了,他正要去关门,见到远处有人跑过来。
来的人居然是田滨,他速度很快,气喘得比较急:“孟泽,你忙完了吗?”
孟泽的右手一探,拿起扫帚,假装正在扫地:“体育室比较乱,我还是清理一下吧。”
田滨笑一笑:“孟泽,你刚转学过来不久,说实话,运动场上是最容易建立同学友情的,你回去操场吧。”田滨忍不住又想去拍孟泽。
孟泽再一次闪避。
“我来吧。”田滨一下子变得殷勤,抓住了扫帚。
转变突如其来,其中肯定有古怪,孟泽什么也没问,干脆把扫帚丢过去:“麻烦你了。”
他再出去,那间便利店门前已经空旷了,不见李明澜和姓孙的成双成对的身影。
班上的篮球赛已经结束。
冯天朗披上外套,站在树荫下,大口大口灌着矿泉水,他藏不住心事,一点颜色都在脸上显露。
孟泽见到的是冯天朗沮丧的灰色,问:“输了?”
“你怎么知道?”冯天朗叹气,“我们队本来领先十几分,可是田滨中途走了,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替补,队里少了一个人,打什么啊,这不,反输了几分。”
孟泽问:“田滨组的比赛,他为什么走了?”
“不知道啊。”冯天朗又灌了一口水,“李明澜来了,叫了他过去,之后,他就没有归队了。”
孟泽大可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李明澜是不是校园里的大姐大,然而,他有意忽略李明澜的话题。
树下停了一个篮球。
孟泽弯腰捡起,把球滚在手里玩:“你们在少一个人的情况下,不让对方拉大比分之差,已经证明了实力。”
听见这话,冯天朗的眼睛闪着星光:“孟泽啊,之前听李明澜说你是好人,我忘了鼓掌,我现在觉得你真是一个好人。”
“……”孟泽快速运球,向着篮球场而去,他避开了冯天朗谈论李明澜,但是没有躲过其他人。
一个名叫丁彰的男同学问:“哎,田滨有什么事啊?竟然撇下比赛走了?”
郑克超有点不耐烦:“被李明澜喊走的呗。”
丁彰:“田滨那么听话?”
郑克超:“你没见到李明澜身后站着谁吗?”
丁彰:“哦,孙境啊。”
郑克超把目光斜向孟泽,拔高嗓子:“听说之前有几个不长眼睛的人去围堵李明澜,被孙境教训了一顿,现在的李明澜,已经当上岩巍的大姐大了。”
孟泽弹跳而起,如一只蓄势的豹,把篮球推向篮框。
篮球撞击篮板,之后命中。
这些人什么时候都能扯到李明澜,大可不必。
关于李明澜大姐大的传说,别人绘声绘色。
其实她只说了简单一句话,刚才她去操场提醒田滨:“别欺负新同学啊。”
孙境站在她的边上,一言不发,盯着田滨。
田滨觉得是被饿狼当成猎物,他自己露怯,急忙要去体育室,他跑得飞快,拿出了体育委员的真实力,他听见了李明澜放肆的笑,咬咬牙,跑得更快。
李明澜调侃说:“他这种人是不是就叫欺软怕硬?”
孙境扯起笑:“我在去年见过那个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明澜顿了三秒,听懂了:“他是我们班新转学过来的同学。”
“坐在你后面?”孙境这是明知故问,他早知道的。
“是啊。”
“他和你一起交白卷,一起被郭老师训了一顿。”
“那是我的责任,我告诉他,随堂测验随便做做就行,他自己是很喜欢做作业的。”李明澜隐瞒了孟泽天天抄作业这一点。
孙境在这个时刻对男女之事极为敏锐,他点了点手腕上的情侣表:“李明澜,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关注过谁,我以为你看不上岩巍这些男生,没想到你关心一个交白卷的人,我有点担心了,我不止交白卷,我连作业都不做。”说到后来,孙境开了玩笑。
李明澜白过去一眼。
“我听说,你喜欢智商高的,还指名道姓说我成绩差。”
这是钱菲去告状了?“孙老大的消息很灵通嘛。”
“也有我不知道的事,譬如交白卷的这位同学的智商如何?”
“普普通通。”孟泽不是什么高人,嵌不进李明澜设想的条条框框里,但她灵光一现,天才不仅仅局限在语数英的成绩上,孟泽不是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吗?她笑了,“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各行各业的天才。”
孟泽能说得上是天才,那么她呢?
这天回到家,她把压箱底的绘画工具拿了出来。
李明澜削了铅笔,铺上白纸,仪式感十足。
她转动手腕,起笔就是一个圆圆的脑袋,棍棒一样的身子和四肢。
她知道自己在画谁。
孟泽嘛。
很快的,纸上出来一个火柴人。
不要说血肉,这连骨架都算不上。
爷爷和哥哥把她的过去说得辉煌,她都有了自己是神童的错觉,结果呢,绘画从来不是凭借吹牛,只一张画,她就被打回原形。
她自己笑自己:“我也算是泯然众人的神童了吧。”
夜里,李明澜做了一个梦。
四面的是白墙,但是上面贴满了训词,郭老师的名言,或大或小,横排竖列,密密麻麻的,将白墙模糊成了灰色、墨色。
梦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李明澜去推墙,没找着人的时候,猛然发现角落里沉默的半个轮廓。
这就对了,她和孟泽两人一起听训,梦境才叫完整。
可这一个梦又不真实。
孟泽说,他要去上大学,而且是一流的名校。
李明澜诧异:“你为什么能考上名牌大学?”
“因为我是一个天才。”
掷地有声,宛如一道惊雷将李明澜从梦中惊醒。
朝阳未破天,窗外蒙蒙亮。
她睁了睁眼睛,又闭了闭眼睛,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去洗漱。
没有吵醒父亲和母亲,李明澜换上了校服,一大早就出门了。
校门口的书店陆续开门,其中一家竖了一个英语周报的牌匾。
这条街上的几家书店,这里店面最小,但老板娘有一手漂亮的好字,中英双语,飘逸洒脱,生意极好。
“来一份英语周报。”李明澜刚吃完嘴里的包子。
“今儿个这么早。”虽然学生们来来往往,但对于长相出挑的人,老板娘过目不忘,她常常见到这个漂亮女孩踩着学校的铃声进校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李明澜言不由衷。
冷风撞到路旁的树,风势向上搜刮着树叶,哗哗直响。
这一次李明澜的刘海剪得比较碎,散乱地贴在额头,她拨弄几下,又被吹乱,她自言自语:“梅超风也不过如此。”
她捧着英语周报,差点撞上前方一人。
巧了不是,这就是昨天她梦到的那一位。
现实和梦境不一样,孟泽目不斜视。
李明澜低头见见到报纸上的英文诗,抬眼看他。
孟泽颈后的头发剃得很干净,他穿得比较薄,领子也不高,露出修长的颈,再向上,是他层次渐变的头发。
对比之下,李明澜立即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孟泽同学,早上好呀。”
他一声不吭。
“你将来的人生规划是不是当一个哑巴?”
“……”他的沉默仿佛是默认。
她没再说话。
孟泽的耳边安静下来,以为她已远去。
然而,一个女同学冲着这边喊:“李明澜。”
孟泽拽了拽书包的肩带,真是噩梦一样的三个字。
李明澜扬着高高的调子:“早啊。”
早读课上,李明澜看完英语周报,将其中那首诗读了好几遍。
她仰仰头,又低下去,来回几遍,终于背下了这首诗。
第一堂就是英文课。
杨老师讲解昨天试卷上的科幻类文章。
李明澜心不在焉,转头向着窗外。
树上绽放的新叶小巧、柔软,连叶子都是透明的,浮着翠绿的光。
李明澜喜欢春天的绿,生机盎然,她觉得夏季的深绿如同一个长大的证据,历经风霜。
春天,纯爱时节。
“李明澜同学。”杨老师直接点名,“你来背诵一下昨天课本上的文章。”
科幻,还是一篇和数学相关的硬壳文章,李明澜肯定背不出来,但是被点到名,她又站起来了,要读点什么呢?她索性把英语周报的那首诗念出来。
她念到某个句子,脑海里突然晃过孟泽的脸,想着想着,把这首诗完整背完了。
杨老师皱皱眉头,再看坐在李明澜后面的人。
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先坐下。”杨老师目光犀利,“孟泽,你能不能简单概括一下李明澜刚刚背诵的大致内容?”
李明澜侧了侧头,用余光扫着孟泽。
他直截了当:“听不懂。”
前面有谁发出了笑声,等着看孟泽好戏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杨老师厉声:“上课要认真听讲。”
孟泽:“是。”
李明澜冲着他眨眼睛。
他不想猜测她的意思,生怕自己和她有默契。
她又玩起了纸条招数,传过来。
他见到对折整齐的白纸,觉得碍眼,过了好一会,他才打开。
上面是她用铅笔写下的一句话:「你的英语是不是很烂?」
无聊,他揉了揉纸团。
“孟泽。”杨老师用粉笔戳着黑板,“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要搞小动作。”
孟泽:“……”每回都是李明澜传纸条,每回都是他被老师点名,她简直祸害。
英语课结束,没有得到答案的李明澜回头:“孟泽,你的英语是不是很烂?”
“是。”孟泽肯定地回答。
她的手搁在他的书桌,斜斜睇着他,睇了一会,她转身了。
也是她高估了他,岩巍中学没什么名气,不会有高材生转学过来,孟泽的水平和她相差无几,他听不懂她念的英文,再正常不过了。
但她仍然惋惜,他没有听懂这首诗。
她觉得其中的——
That lks 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四舍五入一下,这句也能用来描述孟泽面无表情的样子呢。
下一堂课是数学,郭老师说的话和摩斯密码没有区别。
李明澜的思绪到处飘,一会儿想,不知道今天的食堂有没有酱油鸡翅?一会儿又想,食堂的酱油鸡翅还是比不上炸鸡翅美味。
枯燥的数学课终于结束。
李明澜在习题上画几个圈,问:“孟泽,你会解这个题吗?”
“不会。”孟泽不到半秒就回答。
李明澜点头,他和她一样,连题目都不懂,更别说解题了。
果然,出现在她身边的美男子都是学渣,但他比她还多了一个孤僻的属性。
她开导他:“孟泽,你别怕。”
“……”孟泽终于告诉她,“我不怕。”
“虽然我和你没办法在成绩上出人头地,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你绘画有功底,不要气馁,我们每个人都有闪光点。”
“是吗?”他很敷衍,“你的闪光点是什么?”
她把他的书桌当成是她的,转过来,托起腮,笑着说:“乐观?向上?”
向上就算了,至于乐观?孟泽用笔戳戳她横过来的手。
她不是乐观,是过分乐观。
冯天朗在旁听着,突然问:“李明澜,你怎么知道孟泽绘画有功底?”
想到孟泽似乎不愿暴露他摆摊的事,李明澜低了低身子:“他给我托梦了。”
冯天朗无言,好一会儿又问:“对了,你在英语课读的是什么?”
李明澜把英语周报传过来,她用一个圈,圈住自己背的那一段:“喏,这个。”
冯天朗差点鼓掌:“你居然背下来了!”
孟泽起身,离座。
李明澜口齿清晰,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听出来了,她念的是情诗,来自莎士比亚的《Sn 116》,至于念给谁听……
不知道姓孙的听不听得懂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