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孟泽滑到地上, 连脖子都托不住脑袋似的,他不得不把头靠在门板。

他在岩巍中学立下的土堆早已不见,但孩子的哭声从不停歇。

稚嫩、凄凉, 有气无力,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

早死了的。

李明澜无声一笑。

简直滑稽。

不想想他们今年几岁了,不要说怀孕, 即便她牵着孩子去上小学都不稀奇。

她没见过失态的孟泽, 不料她一句怀孕令他变了脸色。

也许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当孟泽是陌生人,他这样的混蛋只能是陌生人。

月亮高高挂上去,离灯罩老远, 弯着冰冷锐利的角。

此时不走, 更待何时。

李明澜今夜的梦乱七八糟。

有时,她还是个高中生。

更多时候, 她挺着个大肚子, 看着孩子他爹去违法,去犯罪, 去赚钱,他如他所愿站到青云顶端……

纵然是破败结局, 她仍然一觉到天亮。

李明澜不等卢澎替她安排行程,她订了上午的机票。

她一大早就要走, 想着早点回去南方和儿子见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从酒店走廊到餐厅, 都见到一个戴着口罩的寸头男人,早餐后, 她去大堂办理退房,一转身,又见这个男人站在旁边。

都是酒店的客人, 吃早餐,办退房,人之常情。

但她就是觉得怪怪的。

酒店外等着几辆出租车。

李明澜扬手。

却见一辆白车横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从驾驶位下来的男人戴一副墨镜,衣服还是白色系,他的白衬衫和她的这件款型相似。

她显露出不耐,歪了身子,半靠在行李箱拉杆:“你干嘛?”

“上车。”他连询问都没有。

她冷笑:“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应该自动消失。”

他非但不消失,他站到她的面前,低头凑上来:“你被跟踪了。”

李明澜要回头望,被他一掌扣住后脑:“别回头,他正要出来。”

“是狗仔?”

“也许吧。”

李明澜偏一偏头:“不是你惹上的人么,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孟泽吐字冷冰冰的,“他是冲你来的,上车。”

对国内人来说,她不过是个过客,她不信他的话,但她又相信那个寸头男人正在盯着她。

“你一个人不安全,上车吧。”

她站直了。

孟泽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再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

李明澜弯腰,一人坐到后排:“送我去机场。”

车子启动时,她有一种上贼船的念头:“你不会骗我吧?”

孟泽沉默。

任凭她如何追问。

他一声不吭。

车子驶过一段路,李明澜回头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

孟泽拐过弯,黑车跟着拐弯。

孟泽停在直行车道,黑车也停一下。

过了一个红灯口,孟泽掉头,黑车也掉头。

李明澜不得不相信了,她扶住驾驶位的椅背,身子前倾:“真的有人跟踪我?”

孟泽:“嗯。”

“他们是谁?”

“不知道,我无意间发现这人。”

“我和人无冤无仇。”

“是你觉得自己和人无冤无仇。”他这股冷冽的劲仿佛就是她的冤仇。

李明澜再张望那辆黑车。

对方跟得紧。

直到孟泽驶入高速:“你坐稳了。”

“你不会要飙车吧?”

“你受不受得住?”

岂能让他小看?李明澜正要拍胸脯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倏地住口。

她和他说,她是一个孕妇,孕妇受不得惊吓,她摸一摸肚子,说:“害怕。”

柔软的李明澜格外可爱,不过她摸着肚子,半低头。

后视镜里只见她垂落的头发。

孟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之后放松,脚下踩刹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提速。

李明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注意安全。”

他用一脚油门给了她答案。

她紧紧握住门把,觉得自己是在被车架着向前跑。

半路,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接起:“Cyrus。”

姚希津的语气不寻常,他在她面前常常刻意温和,这会却带着冷意:“明澜,你在酒店吗?”

“我已经离开了。”

“我遇到些事,被人盯上了。”姚希津说,“昨天你和我吃过午饭,可能会牵连到你。”

“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姚希津的怒意极快地压下去,“这几天你留意一下,有不对劲就联系我,我来处理。”

李明澜哪里料到,和他吃一顿饭还招来了麻烦。

昨天那个黑衣人……究竟是狗仔?还是对方是因为姚希津而来呢?

她喊:“孟泽。”

孟泽不作声。

正事要紧,李明澜不和他使性子,问:“昨天晚上你有没有追上那个狗仔?”

他轻巧地转动方向盘:“追上了,解决了。”

“狗仔要拍谁?”

“随便溜达一下,觉得能拍点什么就拍什么。”

“照片呢?”

“已经处理了。”

“今天跟踪我的人是谁?”

“不清楚。”

能盯上姚希津的估计是不得了的人物,她不能回南方,万一对方跟到了她儿子,那就是大麻烦:“先不去机场了。”

车子下了高速,驶进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

李明澜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我当年回来这里高考。”如果他高考之后就狠心留在这里,他和李明澜的人生大不一样。

可没有和李明澜的时光,他整个人也没意义了。

“我回酒店,谅别人也不敢在酒店撒野。”

“你有孕在身,在酒店不方便。”

“别人跟不到什么料,自然就放弃了,我住几天,不碍事。”

“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差池。”孟泽咬紧牙关说话,带着磨牙的尖利,“你暂时留在这里养胎。”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早点回家和儿子团聚。

她靠着车门,身子歪歪斜斜,一只脚蹭上座椅,坐没坐相。

孟泽下车,坐到后排纠正她:“不要挤着肚子。”

她很快地向着车窗外翻一个白眼:“孟泽,我有什么立场在你家养胎,如果被我的男人知道,他肯定要吃醋的。”

孟泽眼里的刀不只能削皮,还能剔骨,锋利至极。

李明澜摆出老练的二流子姿态:“再说了,你酗酒,酗酒之后耍酒疯,耍到尽头了,说不定还有暴力倾向。”她晃了晃脸,没有甩掉脸颊的发丝。

发丝粘在脸颊,映在孟泽的眼中,像是伤口。

他迅速拨开那几缕发丝。

是头发,不是伤。

他的声音有点飘,是从回忆里飘出来的:“李明澜,我不伤你,否则断子绝孙。”

李深没有上孟泽的户口本,但是他流着孟泽的血,这句诅咒岂不是把李深算进去了?

李明澜仰靠车窗:“不要搞封建迷信。”

“嗯,你是孕妇,别听这些。”孟泽的手又伸过来,双掌捂住她的耳朵,轻轻说,“我自己断自己。”

然而,在密闭的车厢,她其实听见了。

李明澜可以让姚希津安排她的去向,但她如果去找姚希津,等于自己暴露自己。

或者让邓玲英安排?她和邓玲英是因为公事相识,在私事上完全不熟络。

孟泽的家如今成了老旧小区,他不在这里住,只安排人定时打扫,装修还保留当年的样子。

他提了提李明澜的行李箱:“你有没有准备孕妇装?”

“我回国才发现怀孕了,没准备,想着出国之后再去做检查。”她撒谎和说顺口溜一样。

她想着再问问姚希津,他什么时候能处理完跟踪者,之后她就走人。

孟泽进去主卧,从衣柜里拿出床单被子枕头:“我会买一套新的床上用品,在此之前,你要休息就先用这个。”他弯腰到床边,把床单的短边从这边抛到另一边。

床单飞起,落下。

李明澜从门口探头:“什么时候变成家庭主夫了啊?”

“第一次。”

但孟泽要认真做事,他一定能做到百分百。

她斜斜靠在门框,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四个床角铺得平整。

他拍拍被子,扬臂展开,平放。

曾经照顾李明澜的保姆也有这般手法。

当然,孟泽的不如保姆的熟练。

李明澜低头摸出手机,发消息:「儿子,要不要我替你出一口恶气?」

上课时间,李深没有回复。

孟泽回头,恰巧瞥见她的聊天界面,难怪她不上Q/Q,原来改用微信了。

她很久没动静,对方不回复,她呆呆地等。

李明澜着迷一个人的时候不假,但她要撤退也是抽刀断水般决绝。

唯一的长情证明只有她手腕上的手表圆印记。

“孟泽。”她抬起头:“我住这里可以,但是约法三章。”

孟泽点头。

“你不能对我不轨,否则,我刀你命根。”

“嗯。”他在床上只放了一个枕头。

“另外,我是孕妇啊,免不了矫情任性,我都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坏事。”她的口气从这会儿就掩不住嘲讽,“你一定要大人有大量。”

她要替儿子出一口恶气。

李明澜使唤孟泽去做饭,她说早上没吃饱,又体验了一把《速度与激情》,她又说她心慌慌,估计是饿的。

孟泽二话不说进厨房。

这里常年不开伙,其实什么也没有,冰箱里空空如也。

李明澜呢,大剌剌地躺在床上,晃荡着腿等饭。

她怀孕时没这么嚣张,她那时觉得母子连心,别让孩子学了她的吊儿郎当。

她在孕期时,强迫自己乐观向上。

照顾她的保姆说,她肯定能生个活泼的奶娃娃。

某人的基因太过离谱,儿子生来就不喜欢笑。

十七年前的事了,仍然历历在目,李明澜伪装孕妇太容易了,何况,是骗孟泽这个男人。

但她不是真的孕妇,没有孕期反应,她不困,不想睡,百无聊赖时,她玩起了手机游戏。

她一会儿侧躺,一会儿平躺,打完一局不过瘾,又再开了第二局。

再转身,才发现床前站了个人。

“吓死人啊。”李明澜嗓子提高,口气冲得很,“干嘛不敲门?”

“敲了,你没听见。”没想到,孟泽也是来训人的,“不要躺着玩手机。”

她不起来。

他强行来拿她的手机。

手机即将脱手时,她及时按下锁屏键。

孟泽刚刚只看见游戏屏幕,他不知道,她的主页壁纸是一张俊美男生的照片。

锁屏壁纸则是李明澜的灿烂笑脸。

她托着腮,腕上情侣表闪闪发光。

孟泽知道她真心喜欢这块表,他把手机还给她。

她赶着他出去:“不要耽误我睡觉。”

“没有油盐柴米,我出去一下。”

“快去快去。”

却不是曾经她爱说的: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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