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澜不是没有见过帅哥,父母在外貌上出类拔萃,把她哥和她生得俊秀皆宜。
但这一个少年不止是俊,他还是她的恩人,手术后的李爷爷心情大好,配合医生,身体恢复得还可以。
盛夏之后,李明澜以为再也见不到少年,不料他成了她的同班同学。
下课铃一响,郭老师还没出去,李明澜就回头:“Hi。”
新同学表现得冷淡。
他的同桌很热情:“Hi。”声音高八个度,尾音有点颤。
她笑着:“我叫李明澜。”
他的同桌跟着说:“我叫冯天朗。”
她的同桌也回头:“我叫周璞玉。”
新同学一声不吭。
李明澜直接问:“同学,你呢?”
他像个哑巴。
冯天朗多管闲事:“他叫孟泽。”
“哦,孟泽。”李明澜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上次谢谢你。”这句话早就该说的,只是去年夏天没机会。
冯天朗一脸好奇:“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孟泽合上课本,走出教室。
见过不等于认识。
去年暑假,孟泽从北方飞来南方,住到外公家。
外公起床比较晚,人又坐不住,喜欢到处跑。
孟泽跟着外公在城市的东南西北摆画摊,他也只能利用上午的时间去观展。
他去得太早。
展厅门上扣着一把铜锁,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玻璃上只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厅外空间不大,又竖着广告牌,孟泽站得很拘束,索性到三楼去了。
三楼比较热闹,楼下有介绍,这里开了一个美术培训班,人来人往,孟泽找了一个廊柱边的空位,摆弄着他的相机,侧过头,突然见到建筑的斜顶之下,跑过一个人。
那人头发飘扬,连带的,是她这个人在飞。
孟泽的手指不自觉按下快门,当他抬起眼睛,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知道对方是年轻的或者年长的,但是刚刚那一幕的确美极了。
摄影者没有一个人不热衷美丽,对比之下,其他的景象平平庸庸。
孟泽收起相机,开始玩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
当他打完一局游戏,听见一声上扬的口哨。
吹口哨的女孩和她年纪相当,五官张扬,面上有点稚嫩,将来长大了应该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但她有着孟泽不喜的轻佻。
只是一个过客,不喜就不喜了,不料,他又在咖啡厅里遇上她。
后来,接二连三,他又见到她。
她果然喜欢玩小心思,明明欺骗老人,却又理直气壮,而且她和吊儿郎当的二流子还能用口哨对歌。
外公将那一幅画贴在公交车站的广告框上。
之后,孟泽没有再见到她。
那天他把胶卷送到照相馆,照片洗出来以后,他挑出其中的一张。
照片上的是斜顶之下的人影,有着动态的模糊。
外公却凑上来说:“咦,这不是那个小姑娘吗?”
是吗?这谁看得清?可孟泽不怀疑外公的敏锐。
孟泽出了教室,剩下的三人互望几下。
李明澜问:“老师有没有介绍他的来历?”
周璞玉摇头:“老师没有说,但我观察他的行事作风,是个很清高的人呢。”
李明澜弯着唇角:“去年暑假,我见过他。”
周璞玉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谁,从去年暑假以来,李明澜只说过这么一个人。
李明澜写作没有文采,对少年的描述非常贫瘠,她当时这样说:“那是一个绝世人物。”
周璞玉问:“长什么样的?”
李明澜没有给答案。
到了这时,周璞玉真正见到孟泽,点头说:“你说的绝世二字,恰如其分。”
“是吧。”李明澜思索怎样去描绘孟泽的长相。
他这个人很轻,没有重量的可以是羽毛,也可以是叶子,还可以是一片刀片,他是锋利的,却没有戾气,轻飘飘,乍看之下攻击力很低。
李明澜突然打开新的思路,也许孟泽不愿意长得这样唇红齿白的。
她说:“他这是不受控的俊俏。”
孟泽从卫生间出来,恰巧遇到王辉。
高三的走廊栏杆贴满鼓舞人心的横幅。
王辉站在“努力”两个字的面前。
孟泽一过去,挡住“毅力”的标语。
王辉的表情有点惊喜,又带着暧昧:“一大早我就听班上的女同学说,我们年级来了一个美少年,我立即猜到是你今天转学过来,你被分到几班?”
孟泽:“七班。”
王辉差点自抽嘴巴,早知,他就不在寒假时跟孟泽讨论七班的牛鬼蛇神了,王辉捶了一下手掌,挑着七班的优点说:“七班的班主任很负责任,对了,有个叫李明澜的女生在七班,她很漂亮。”
孟泽又听见这个名字:“你知道她?”
“当然了。”王辉自信一笑,“岩巍的美女,没有我不知道的,我们学摄影的不就是要追求美吗?”
孟泽和王辉聊得来,除了因为初中三年同班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两人都对摄影有兴趣。
“摄影不只是追求美。”孟泽话中有话。
王辉:“还有什么?”
孟泽:“内涵。”
王辉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关于李明澜的传言,不好听的总是多过好听的。
这时,一个女生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恰巧给了王辉岔开话题的机会:“上次我跟你说过,我们班有一个女学霸,就是那个,名叫李宜嘉。”
她斯斯文文,戴一副无框眼镜,面容干净,肤色健康。
王辉有点儿自豪:“李宜嘉长得也不赖吧,而且,头脑好的人就是有不一样的气质,这几次考试,她稳坐年级第一名。”
孟泽看着楼外花坛正中的光荣榜:“下次的年级第一名未必轮得上她。”
王辉仰头望天:“你这人就是没有绅士风度,才第一天,就对着小美人下战书了。”
正如王辉所说,五班一大早就有女同学讨论新来的转学生,李宜嘉听见了,她这时更看见了。
她和王辉在五班的教室门口撞上。
王辉立即后退一步:“抱歉。”
李宜嘉像是不经意地问:“刚刚和你聊天的同学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是啊,他刚转学过来,名叫孟泽,他是我的初中同学。”王辉说,“他跟你一样,学习成绩非常优秀。”
“哦?”李宜嘉停了停步子,“他原来的高中肯放人走吗?”
“没办法,他爸妈换了工作,到这边来了。”
李宜嘉轻轻一笑:“那我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王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太吹捧孟泽,像在贬低李宜嘉,又说:“你俩不相上下,不相上下。”
孟泽再回到教室,迎接他的是李明澜灿烂的笑脸。
“孟泽。”她很响亮。
他坐下来。
“你还没有课程表吧,我给你抄了一份。”她热情得不得了,递过来一个小卡片。
孟泽没有接,转头问冯天朗:“下堂是什么课?”
冯天朗愣了愣,看一看李明澜,他灵光一闪,摇摇头:“我不知道。”
“是语文。”李明澜将小卡片放到书桌上,“不用谢。”
“我们班的同学很热情啊。”冯天朗在边上当旁白。
孟泽不和李明澜说一句话。
不,他半句都不说。
小卡片摆在正中,其上有裁剪的痕迹,看得出来,方格是她用尺子一道一道画下来的,她的字迹还算工整。
孟泽一目十行,默记了各科目的顺序,之后把小卡片扔给冯天朗。
冯天朗又是一愣。
“既然你不知道课程安排,你自己留着吧。”孟泽低下声,不然李明澜听见了又要来打扰他。
冯天朗望了一眼李明澜的背影,点头,把小卡片夹到语文书的扉页。
孟泽的记忆不只接收文字,还会跟拍照一样记录画面。
他这时嫌弃自己的高超记忆力,因为小卡片角上的大红花朵不得不留在他的脑海深处,想忘都忘不了了。
孟泽一个人吃完午饭,逛了逛校园。
实验楼前立了一块两米高的石板,板上刻有细细的字,是学校的捐赠者名单。
有个人恰巧和他一样,来到这一个安静的角落。
烈风摇摆,那人凌乱的长发裹住了脸,一缕一缕发丝飞扬。
远山、暖阳、以及这一个犹如黄金比例构图的半个身影,是孟泽在这个中午见到的最美一幅景。
突然的,那人甩甩头发,向前走了。
安静的世界顿时有了喧嚣——因为她是李明澜。
似乎从另一方面证明,那天在斜顶下的人,也许就是她。
李明澜今天偷偷带了手机来学校,她拜托一个去澳门游玩的朋友代购。
朋友在商场拿不定主意,打电话来问。
李明澜在教室里不方便接听,想来想去,实验楼比较偏僻,她就跑来了。
她和朋友聊完,收起手机走人。
突然被石墩子绊了一下,她一回头,觉得有影子一闪。
李明澜猛然窜出去:“谁啊?”
没人……
孟泽突然想,他为什么要躲她?想归想,他紧紧贴着石板,抬头见到天上一直鸟飞过。
他听见李明澜的笑:“哈哈,说不定是个鸟人。”
孟泽:“……”
星期六,孟家父母约了朋友去酒楼饮茶。
雨雾细细。
孟氏夫妇共一把伞,走在前面,他们觉得学生就该读书,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分心,二人商量另一房子装修的事,从来不问孟泽的意见。
孟泽撑一把大黑伞,默默跟着。
前方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聚在酒楼外,其中一个身穿大红外衣的女生笑靥如花,她没有撑伞。
身边的一个男生伸长胳膊,替她打伞,他自己反而湿了半个肩头。
孟泽把伞压下来,下一秒又觉得,他为什么要怕李明澜?他再抬高伞。
那群人已经进去了。
孟母见儿子落在后面,喊:“孟泽,怎么慢吞吞的?”
孟泽:“脚下滑。”
孟家三人刚到包厢,孟父就接到朋友的电话。
对方说了几句。
孟父笑着回答:“没事没事,你慢慢来,不急啊。”
聊完电话,孟父脱下外套:“路上塞车,他们大概晚二十分钟。”
孟母接过丈夫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她自己却把外套扣子扣得更紧,说:“我们先点吃的,天太冷了。”
孟父注意到儿子单薄的衣着:“你冷不冷?”
“还行。”所以,孟泽不是只对同学才冷淡,他生性如此。
服务员敲开门,上了一壶热茶:“各位请慢用。”
孟母摆弄着小小的化妆镜,用纸巾抿掉唇上的口红。
孟父又接了两个电话,茶在他的口中实在太淡,他点上一支烟,和朋友继续聊,某个空档时,他和孟母说:“先让服务员上点小菜吧。”
至于孟泽,他百无聊赖,低头玩手机游戏。
偌大的包厢,一家三口各顾各的。
孟母放下化妆镜,问:“孟泽,你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泽的回答像是标配。
孟母:“考试了吗?”
孟泽:“才刚开学,没那么快。”
孟母轻轻叹气:“岩巍中学的口碑不大好,但是高三下半学期转学很麻烦,只能安排你进那里。”
“妈,能不能考得上大学,全在个人。”孟泽正好又打完一局游戏。
服务员端着食盘,把各色小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某个瞬间,她摸到碟子边溢出的油,手指一滑,小碟向外倾斜,红辣的酱料被甩到孟泽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连连道歉。
“没事。”孟泽拿纸巾擦了擦,越擦,酱料越粘,他站起来,“妈,我去卫生间。”
上天常常把玩笑砸下来,譬如在他开门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干嘛?这里好冷。”
对面的装饰镜映出大红外衣的一角。
又是李明澜。
孟泽正要关门,听见有人问:“李明澜,情人节到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门被掩上一半。
孟泽的手搁在门把上,人迟迟不动。
他静静地立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