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淼清忘了方才被自己定住的水与砂,只在他意图看清风沙中所屹立着的人的本貌时却怎么也看不清,然而有一瞬间,萧淼清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了某种视线交错,同样也是在这一瞬间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萧淼清前进半步想要追上,可冲天的巨浪与漫天风沙由静转动,以静止之前百倍力道忽然回击而来。
即便只是某种幻象所组成,然而萧淼清的心不静,无法再凝聚成回击之力,好在张仪洲回身做挡。
不过张仪洲也未能完全化解邪神的攻势,两人被巨力冲击飞出魔庙,重重摔砸在地上。
闻淳本在外头和自己家的侍卫抗争,想叫他们使法子进去看看内里情况,却没想到忽然听见一声炸裂的声响,回头去看,魔庙的墙体竟从里头被推出一个大破口,冲击的威压势几乎把半条街的人都掀翻在地。
而萧淼清与张仪洲也从里头摔出来,模样难得如此狼狈。
“萧淼清!”闻淳惊叫一声,甩开侍卫就往前冲。
萧淼清被张仪洲搂在怀里,大部分力道已经被减弱了,但还是摔得从骨头里都觉得疼,他支撑起身体,先问张仪洲:“师兄,你怎么样?”
“无碍。”张仪洲摇头。
他们迅速站立起来,魔庙内已经有魔族追出,厉声道:“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闻淳一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萧淼清和张仪洲之前,恶声道:“谁敢!”
闻家的卫兵护着闻淳,不得不跟着站到闻淳面前,形成阻挡态势。
庙祝从魔庙里走出来,一眼认出闻淳,他倨傲地问:“少主是代表闻氏一族要与魔神为敌吗?”
“呸!那是什么神!”闻淳刚骂出一句,还未等他痛痛快快说完下半句撇清关系的心声,他身后就传来一句沉厚的男声。
“淳儿,闭嘴。”
闻淳瞪大眼睛回头,却见自己父亲也到了,正沉着脸色走上前来。
庙祝见了闻柯,方才略收了前一刻的矜贵神色,按照礼节向闻柯行了礼,然而开口还是问:“不知魔主可认识这两人,他们混入信众当中,冒犯魔神,按照规矩是不能轻易放出魔界的。”
“父亲!”闻淳急急道,“你不能让他们把萧淼清留在这儿。”
他怕闻柯不听,还补充一句:“若是萧淼清在这儿,我也不走了!”
闻柯本来也没有打算让魔庙的庙祝留下萧淼清和张仪洲,不论其他,这两人都是云瑞宗的入门弟子,不好叫他们在魔界出事。
何况张仪洲的身份还不止这个,闻柯另有利用之心。
为此他状似无奈地看了闻淳一眼,对庙祝开口说:“我想魔神已经发怒教训过这两个小辈,他们本是我府上的客人,向来是年少无知又贪玩好动,这才做了擅入的糊涂事,如今得了教训,想来往后不敢再犯了。”
闻柯显然有维护之意,庙祝眼神一凛,然而思索之后还是卖了闻柯这个面子。
萧淼清虽然极想要在闻柯面前点破魔神的所作所为以及邪神属性,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为此一直等于闻柯一行人出了凝悬城后,才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闻柯他们的所见所察。
不过萧淼清还没找到开口的切入点,忽然看见凑上来关心自己伤势的闻淳的那双眼睛。
碧绿的瞳仁,漂亮极了。但却叫萧淼清想起了之前他所见过的那条巨蟒的眼睛,两者竟然有某种相似感。
萧淼清暂按捺住开口的冲动,落后两步低声问闻淳:“你们家族的原型是什么?”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闻淳虽然不知萧淼清怎么这时候问这个,不过还是回答道:“是蟒啊。”
萧淼清心中原本已经有了猜测,问这一句不过是为了确认。
闻淳见萧淼清的瞳仁瞬间收缩了一下,还以为萧淼清是害怕,还为自己找补了一句,“我出生时便可以化人形的,平时也不蜕皮了,夏天里还凉飕飕咧。”
萧淼清怕叫闻淳误会,勉强压下心中忧思,对他笑了笑,“我并不是觉得这个不好。”
所有在魔神的攻击力所出现的幻象,其构成明显都不是偶然的。海浪与鲛人所代表的是海中的魔族,猛禽所代表的显然是神鸟一族,而巨蟒是闻氏一族。
这三族是目前魔族当中最强的几只势力,魔神竟然可以化用他们的力量,是不是代表着这三族已经向魔神臣服,或者有了一定程度的利益捆绑?
萧淼清看向闻淳,对方的无知无觉并不是假装,那么,他又将视线转向闻柯的背影,闻柯也无知无觉吗?
层层交织的困境被剥离开后,萧淼清看见的并非是更加清晰的真相,而是一笔糊涂账。
这世界并不黑白分明,众人混杂其中,一团混沌。他人生的前十多年好似隔水观月,竟然完全无知,还当这世界浊气稀微。
萧淼清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余光瞥见天空中似有一只火光璀璨的巨鸟飞来,还不等他抬头看清,眼前却一片模糊,他晕了过去。
杂杂乱乱的梦境再次将萧淼清包裹住。
这次的梦境没有任何情节,也不见任何他熟悉所知的人。萧淼清感觉自己时而化作一道风,时而变成一汪水,有时又成了燃烧的柴,被人踩踏的石头,化作这世间任何可能的万事万物的微小部分。
而后所有这些微小的部分又分别组成了现在的他。回到肉身后,梦中的自在感觉反而消失了。
萧淼清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一时还无法适应自己的躯壳,竟然觉得有些笨重。
为此他人虽然醒了,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却还一时没有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只能闭着眼睛维持着睡着的状态。
耳边依稀听见有人说话。
“不过是你不愿意出全力罢了,只要你想,天命如此怎会落他下风?”
“事已至此,你还要在他面前有所顾忌吗?”
好像是闻柯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萧淼清的眼珠隔着眼皮转了转。
外界说话的声音马上停了,有人在他身侧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叫道:“师弟?”
是张仪洲的声音。
萧淼清心中安定几分,眼珠再次转动几下,而后终于渐渐可以睁开双眼,重新适应过后才得支撑起身体坐立起来。
萧淼清没有回应外界的询问,先是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动了动指尖,这具他本来很熟悉的身体此时竟然给他一丝陌生感。
他不知自己呆坐了好一会儿,身边都有旁人来了。
“师弟?”
“萧淼清!”
“喂。”
几道不同的声音在萧淼清的近处响起,他方才回神,抬头看去便有些惊愕。张仪洲与闻淳之外,竟然还站着一个萧淼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栾凤。
此时回想起来,他在昏厥之前倒的确见过一只华美的巨鸟,难道那就是栾凤的本体吗?
“我没事,”萧淼清说着,率先转向栾凤,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起那只一直跟着自己,前不久才跑掉的鸟儿,又问:“有一只跟着我的鸟!他说,”
栾凤打断他,脸色不快:“怎么会在这儿这样的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魔界便罢了,到这里又想做什么,你可知这里有多危险么。”
栾凤还是一贯的骄矜,然而身上却不难看出匆匆赶来的些微狼狈,萧淼清不由问:“你是知道我们在这特意来的吗?”
他带上一个们字,将张仪洲囊括进来,虽然已经察觉到了自从自己下山后事情发展的不对劲,但是依旧寻求着一丝与原来世界线贴合的可能。比方说栾亦其实是为了张仪洲赶来,他是被捎带上的那个。
然而栾亦说话时看也不看张仪洲,那只跟踪他们的小雀只在萧淼清面前现身,种种细节,萧淼清已经不太能够再骗自己。
“什么你们……”栾凤低声说,他撇过头去懒怠开口,然而他这句否认完全不是否认萧淼清的整句话,分明只是否认“们”这个字。
萧淼清下意识转头去看张仪洲,果然见到大师兄面色沉冷,也正凝目望着自己。
甚至不止张仪洲,连闻淳也一副气愤样,瞪眼看着栾凤说:“要你这臭鸟这么热心做什么!”他站在张仪洲身后,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只能排在后头的命运,现在在努力不叫别人插队到自己身前。
这种微妙的被捉奸的感觉是哪里来的啊!
萧淼清感到头大。
栾凤斜睨着闻淳,不跟他说话,只对远处的闻柯说:“你这儿子缺点管教,要我帮你管吗?”
“少在我面前充长辈!”闻淳气到差点撸起袖子就要打,还是萧淼清就近出手拦住。
“哎哎哎,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下床,腿又一软,人差点往前扑去。
三个人的胳膊同时伸出来,在这瞬间时间好像都被放慢了,萧淼清回神时自己已经被张仪洲搀住,将将松了一口气。
不过等萧淼清站稳便知自己这口气松得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