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叹息突兀得桑榆一顿，她在短短一瞬思考了是不是自己坐的位置不太对，她差点条件反射站起来，反应过来之后才堪堪稳住。
桑榆往后看去，那是一个老人。
他看起来年纪在耄耋之年，皮肤如枯黑的皱树皮，一双眼睛被层层叠叠的皮肤挤压剩余一条缝，看人起来不太真切。
他注意到桑榆的视线，便抬头看她，紧接着又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桑榆怔了怔，问道：“您好，我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老人又叹息一声，但这次说话了。
“不是位置的问题，是你啊。”
他的声音相当沙哑，带着卡痰的咯咯声，让人听得不太清晰。他说了几句话，但桑榆能听清听懂的有且仅有这一句，她接话道：
“我的问题？”
桑榆想了想，这位老人似乎也不是家里老人的常客，指尖凝在对话框前没有动，她听见老人又说：
“你的面相不好，命看着也不好。”
“……啊？”
老人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桑榆本来以为是个人习惯，结果却是看面相，这玄学她了解的实在是不太多，呆了片刻，才认真道：“嗯，我知道。”
这次轮到老人犹豫了。
他瞧着桑榆，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不感到恐惧。卡了一会，老人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你们年轻人不明白，这是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的。”
桑榆想了想，道：“谢谢你的提醒。”
说完，桑榆才转了回去，很礼貌，但老人眨了眨那双不大的眼睛，不满道：“转回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我认识你，你叫桑榆，家住十字长廊第……”
“老人家，不能随便说出别人的住址的。”在他开口继续说话时，桑榆就已经转过来了，“您想和我说什么？”
老人满意道：“你帮我一个忙吧，给自己积积德，这样以后的命数也许还好一点。”
他费劲伸长了手，探过靠背，递到了桑榆面前。
这一来而去，桑榆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一般人不会像这样和她对话，更不会说着说着搬出她的地址要她帮忙，这显然不是帮忙，而是要挟。
公交车内其他几个在刷手机的人悄悄用眼角余光看过去，近乎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桑榆看着他的手，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想了想看了一眼论坛，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那么她八成是遇见骗子了。桑榆想完，还是觉得不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判断一个人的性质，所以她还是伸出手，在他的手心放下两枚银色硬币。
由于靠得近，桑榆嗅见了淡淡的香线味，老人大概是在哪里祭拜回来，手上带着股浓郁的烧香气味。
两枚硬币坠进老人的手心，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桑榆倒是面不改色道：“您要我帮什么忙？”
老人沉默半晌，冷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接过硬币，将手收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
稀稀拉拉几个人上车，又稀稀拉拉几个人下车，坐过几个站，眼前出现熟悉的小区轮廓，桑榆便到站下车了。
她下车的时候，那个老人也下了车，紧紧跟在她身后。司机咳嗽了两声，桑榆回头时才注意到老人。
他戴着一顶黑色工人帽，穿着过时多年的老衣服，到处打着补丁，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黑褐色的盒子，而鞋子也是黑色的，整个人黑压压一片，老人温和的气质在他身上荡然无存，这显得他像一只乌鸦，带来冷意和不安。
桑榆往前走，他就往前走，紧紧跟着，不远不近。
桑榆便停住了脚步，在手机里告诉家里老人会晚些回去，交代完，她回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问道：“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说：“你答应了要帮我的忙，为什么直接就走了？”
桑榆困惑道：“可你没说我应该帮你什么。你伸手过来的时候我把我身上剩下的钱都给你了，除此之外，我还要帮你什么吗？”
想了想，桑榆又补充道：“您说您认识我，可我好像对您不太熟悉……我记忆里很好的，所以我奶奶好像也没提过你。”
老人咯咯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可以了。我可不是要钱，你给我钱可不是帮我的忙。”
桑榆想了想，似乎这话并没有什么错误。于是她还是站定了，“好，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您什么吗？”
老人点了一下头，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声“快让让”的惊呼和急刹的声音！
那些事情瞬息发生在桑榆眼前，她亲眼看着一辆忽然闯出来的自行车紧急拐弯，擦着老人飞了过去！
车上的人显然已经尽力避开老人了，但还是剐蹭到了他，撞到了腿脚不便的老人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带得一歪踉跄着摔出去，而他手里捧着的木盒也飞了出去，滑出去几米。
那自行车和它的主人也摔了出去，一时之间摔了两个人，桑榆差点不知道要先去扶哪个，纠结瞬息，桑榆走上前，看见老人的脸色难看，颤抖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确定老人没明显外伤之后，轻轻搀住他的身体。
有其他人去帮那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桑榆便不为他操心，拿出手机拨打了120，简单而迅速地描述了眼前的情况。
老人喉咙里又发出咯咯声，周围的人围了上来，都在问他家住哪里记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那年轻人也瘸着腿蹦过来了，他擦伤严重，但却和没事人一样站在外围，高声问老人家你有没有事。
那些声音乱七八糟，老人紧紧扣住桑榆的手，几乎是用气声说道：“去帮我……把，把我的盒子捡回来。必须……必须你去。”
桑榆抬头，在杂乱交错的双腿中看见处在很外围的木盒。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它，桑榆应了一声，把老人交给旁边的人，挤出人群，走到了那个木盒旁边。
她蹲下身，用双手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