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窗外零星几点蝉鸣。
一个男生嘴里嚷着“热”,“唰”地拉开了窗户,轨槽缝隙间的灰尘被带起,悬浮在阳光下。
夏踪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咳嗽了几声。
男生瞥了他一眼,又把窗户关小,留下一条缝。
更多的人进来,喘着大气,身上的球衣被汗水打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刚才体育课上和其他班的篮球对抗赛。
说话间,他们毫不在意地脱掉自己的运动服,光着上半身,互相打趣几句对方的身材,再套上夏季校服。
“班长,你不换衣服吗?”
“李惠琪她们吃完冰棍就快上来了,班长你要换快点。”
张喆不留情面地揭穿这几个提醒的男生,“你们是怕喜欢的女生看到班长的身材挪不开眼吧。”
“谁说的,现在是文明社会,怎么能随便在女生面前裸上半身。”
“班长裸那叫福利,你们裸是猥琐。”张喆总结。
“滚,你这个白斩鸡也好意思说。”
教室中间随即炸开一阵哄笑。
陈京奚跟着笑了几声,“那我换了,你们自卑去吧。”
“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吧,班长。”
“练过体育的人就是嚣张。”
“班长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天。”
......
陈京奚掀起上衣,没等他身边的男生感叹,走廊上传来激动的尖叫声。
“李惠琪,你们故意的吧?”张喆扭过脖子朝教室外喊,他反应快,和几个男生一起把换衣服换到一半的陈京奚围在中间,“保护好班长的贞洁!”
被挤在里面的陈京奚无奈,“不至于。”
他稍一抬眼,和教室后排男生的目光交汇了一瞬。
夏踪拨下一只耳机,目光落在正打闹的同班同学身上。
以李惠琪为首的女生们肆意嬉笑,几个脸薄的男生被她们闹红了脸。陈京奚附和着,揶揄,佯怒,好像顺着话题说了些下流话。
“我不信,下了老杨的课去厕所比比。”和张喆对呛的男生左翔宇不服输地说。
陈京奚把换下来的球衣直接塞进书包,“下课收英语作业,老刘要批。”
“不是吧,这么快?上午才布置的。”
“我还剩好多,老杨又不准我们在他课上写作业,服了。”
张喆转向后排,大大咧咧,“怎么又是你收,我记得咱们班有两个英语课代表吧?”
李惠琪站在夏踪座位前,“说话就说话,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口水。”
“讲什么呢,这么热闹,”老师走进教室,“赶快回座位。”
走廊上的和教室里的哀声叹气,你推我我推你。
在混乱的间隙,陈京奚从自己的座位起身,经过后排:
“英语作业,下了课一起收,别早退。”
夏踪“啧”了一声,抓起书包的手又放下。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桌面,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物理教科书,翻开了摆在上面。
绕回去的陈京奚赶在老师开口提醒之前端正坐好,在物理书下垫了一本英语练习册。
在犹犹豫豫想效仿他的同学打定主意之前,陈京奚已经花几分钟做完把作业本收起来了。
“班长真的不做人。”张喆咬着笔杆直摇头。
杨岳听见人声回头,粉笔敲黑板,“张喆,这道题你是不是有思路了?”
“我没,班长有。”张喆笑嘻嘻地回答。
“这道题不需要班长,你给我上来做。”
趁学生在黑板前做题的空档,杨岳走下讲台巡视。
他蹙眉敲醒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学生,踱步到后排:“不会做?”
清冽陌生的少年音在一片纸笔摩擦声中格外突出:
“不会。”
低头演算的陈京奚笔一顿,没回头。
杨岳不知道该说夏踪什么好,“待会儿记得认真听讲,还不会下了课来问我。”
太阳西斜,光线暗了几分。
结束一整堂课折磨的学生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先别着急走,收英语作业。”陈京奚站在讲台上,顺便抽出前排几个男生胳膊底下压着的作业本,手举起扬了扬,“交这本就行了。”
“班长你就不能跟老刘商量一下让我们迟点交吗?”
“要死了,我还一页没做。”
“别废话了,”陈京奚把自己的练习册扔给他们,“快点。”
“感谢班长的大仁大义!”
“我OK了,还是英语选择题好抄。”
上节课老师遒劲有力的粉笔字还留在黑板上,值日的女同学越过陈京奚的肩膀取走板擦,在缩回手时不小心碰到了他。
白色的粉笔灰落在陈京奚的小臂上。
“对不起,我拿东西。”郑好怯弱地道歉。
她低眉紧张地盯着班长沾上白灰的手臂,脸有些红。
陈京奚没有看自己被弄脏的地方。
像设定好自动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他弯起唇,和颜悦色,“没关系。”
“班长脾气真好。”
“上次我一个人下楼倒垃圾,班长二话不说就帮我去倒了。”
“家世好长相好成绩好,班长完美得像里的人。”
......
和其他讨论陈京奚的女生不同,李惠琪转过身担忧地问坐她后面的男生:
“你做得完吗,要不抄我的吧,我反正是抄郑好的,她正确率有保证。”
专心赶作业的夏踪没时间抬头,“马上。”
李惠琪没再坚持但也没回身,她继续看夏踪写字,玩他的文具袋。
不管是文具袋还是里面的东西,都很新,还贵。
一支笔比公立高中半年的学费还贵。
品牌lg旁边刻着小猫的图案,每只笔都有。
她问过夏踪,夏踪说那是他小时候养的宠物,一只叫dy的黑猫。
这些笔就这样被主人大喇喇地敞在破旧桌子上,文具控李惠琪替它们难过。
“就差你们两个的了。”陈京奚抱着练习册过来,堆在了李惠琪课桌上。
“班长,你在征用我的桌子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李惠琪放下夏踪的文具袋,着急抢救自己被压在下面的化妆镜。
陈京奚挪开作业本,“我手搬累了。”
“还好没坏。”李惠琪检查了下镜子,庆幸地说。
陈京奚也瞟了眼,“作业,你写完了吗?”
“早就抄好了,”李惠琪站起来,把她的练习册拍在作业堆上头,“夏踪还差一点,你要不先放这,我等下和他一起抱过去。”
“老刘正好找我,顺便的事。”陈京奚抬着作业本,等夏踪写完。
李惠琪“啊”了一声,“别又是布置新的作业。”
“说不定。”
“我好了。”
陈京奚手上的重量减了一半。
校服布料紧贴的胸膛上,指尖划过的触感犹在。
夏踪抱着一些作业本,已经走出教室。
陈京奚跟了上去。
临近上课,走廊上的人不多。
余晖浅浅地笼下来,将走在他前面的人头发染成金色。
细碎的阳光落在后颈,干净像一捧新雪。
他们俩身高差不多,学期初在登记校服尺码的时候,陈京奚记得他和夏踪报的是相同的。
但上衣穿在夏踪身上,看上去就像大了一号,空出来的地方特别多。
“办公室在哪?”夏踪忽然回过头,问他。
“我带你。”
他快走几步,和夏踪并排。
陈京奚没带他找办公室,直接去了高二老师的休息室。
不止班主任兼英语科任老师刘丰水在那,刚上完他们班物理课的杨岳也在。
“辛苦了,”刘丰水有些意外,“夏踪也来啦。”
“来来,吃糖。”杨岳端来茶几上的糖果碗,让他们坐下。
陈京奚手没动,夏踪拿了两颗。
一颗拿完钳在手心,又拿了一颗。
“最近上课是不是跟不上?”想到他刚才上课的情况,杨岳关心地问。
“有点。”夏踪回。
刘丰水把手写的作业清单交给陈京奚,坐在他们对面,“别着急,慢慢来,这里的学习节奏快,不适应也正常。”
其他班的一个老师进来给保温杯灌热水,他认识陈京奚,但不认识陈京奚旁边的同学。
“怪不得我们班女生下了课老往你们班跑,你们班靓小伙子怪多的啊。”
“他是夏踪,”杨岳抢在刘丰水前头介绍,“夏青西的儿子。”
装完水的老师吃了一惊,保温杯盖子差点没合上,“前天我们生物教研室的老师还被组织在一起读她的论文。”
“夏教授也挺不容易的,我以前给她发的一些学校通知,她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回我,现在我都不敢给她发了。”
刘丰水说着无奈,语气里隐隐透着炫耀。
“妈妈这么辛苦,小孩更要努力啊,别浪费掉这么好的基因。”那位老师最后又把话题绕到了夏踪身上。
刘丰水和杨岳没说话。
老师之间说了什么,陈京奚没太听进去。
皮质沙发上,因为人重量凹陷下的弧度。
离他有点近。
他的鞋被轻轻碰了一下。
陈京奚垂眸,看到一只白鞋,和他的运动鞋挨着。
它似乎对自己的冒犯一无所知,也没退回去。
打上蝴蝶结的鞋带偏向一边,没系好,再走几步估计就要松了。
陈京奚的目光上移,落在身旁人的脚踝——
是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