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攥紧了手里的玉珏,弯腰上了马车。
洛衡跟在她身后进来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晃悠悠往前驶去。
沈初望着坐在对面的洛衡,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举着玉珏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珏?”
洛衡深深看着她,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我就知道拿出这块玉珏,你才会见我。”
什么意思?
沈初不错眼地紧紧盯着洛衡,各种纷乱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
难道.....
她想起洛衡手臂上的那道齿痕,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早在和洛衡结拜后不久,她看到洛衡手臂上的齿痕,还以为他裴渊。
但后来发现不是。
洛衡只是她小时候偶然在扬州遇到过的男孩子。
她握紧玉珏,深吸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洛衡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快到地方了,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沈初眉头微拢,心中却忍不住升起一股期待。
洛衡要带她见的人,难道是湛哥哥?
湛哥哥难道真的像她一样,还活在这个世上?
“到了,下车吧。”
洛衡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沈初这才发觉马车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宅子前面。
宅子上没有牌匾,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洛衡道:“这是我的一处私宅,里面有人在等着你。”
说罢,他向沈初伸出手来,“下车吧。”
沈初的手在胸口摁了摁,感觉心跳瞬间加快了。
她避开了洛衡伸过来的手,扶着红袖伸过来的手轻轻跳下来,径直往宅子里走去。
红袖朝着洛衡得意地咧了咧嘴。
洛衡嘴角微抿,眼底闪过一抹阴沉,随后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在身后,跟着走进了宅子。
沈初进门的时候察觉到守门人看自己的目光,才意识到她见到玉珏后,情绪太过激动。
跑出门的时候竟然忘了带帷帽。
糟糕,也不知道刚才跑出扬州府衙的时候,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脸。
“阿初,这边走。”
她心事重重地跟着洛衡进了一处厢房。
厢房里背对着她站着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
听到动静,男人倏然转过身来,与沈初四目相对。
沈初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失望。
面前的男人一脸络腮胡子,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眼眼角下一直延伸到左脸。
疤痕又深又宽,看起来有些狰狞,应该是刀剑所伤,一双眼睛深沉锐利,也正仔细打量着她。
第一眼,沈初就断定,眼前的男人年近四十,绝对不可能是她的湛哥哥。
她明亮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
第二眼又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紧紧盯着男人仔细打量起来。
可对方满脸的络腮胡子,着实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这时,男人忽然上前一步,原本深沉的眼突然泛起激动之色。
“你.....你真的是小楚楚?”
小楚楚!
这个称呼仿佛一声沉闷的锣鼓声响,一下子敲开了沈初尘封的记忆,将她拉回到了十年前。
会叫她小楚楚的人,只有陆家军的人。
特别是镇国公陆伯伯跟前的那些副将们。
她小时候顽皮,整日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跟在湛哥哥后面去陆家军的军营里晃悠。
湛哥哥爱看书,常常拿着兵书一看就是半天。
她觉得没意思,就会跑到练武场上看陆家军操练。
然后在旁边拿着大哥给她刻的小木剑,跟着有模有样地学着练。
每次陆伯伯就会笑眯眯地抱起她,然后逗她。
“小楚楚,你天天跟着练,将来长大了要做女将军不成?”
四五岁的她,别看年纪小,志气从不小。
挥舞着木剑豪气干云,“我要做大魏第一女将军。”
陆伯伯身后的副将常常会笑得前仰后合。
她皱着小鼻子一脸不满,“你们笑什么?我长大真的要做女将军的。”
“好,好,我们小楚楚一定会成为大魏最厉害的女将军。”
陆伯伯刮着她的小鼻子,将她递给身后的副将。
“你们带她去伙房找点好吃的。”
陆伯伯有四个副将,是老镇国公收养的战场孤儿,分别取名为陆敬,陆忠,陆保,陆国。
老镇国公希望他们能跟着陆伯伯,一起上阵杀敌,精忠报国。
四位副将叔叔也跟陆伯伯一样,叫她小楚楚,会轮流带她去伙房找好吃的。
会偷偷教她一两招武术动作,会给她讲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杀敌故事。
她累了,睡着了,他们就把她背回家。
想起往事,沈初不由眼眶一热。
再仔细看向面前的男人,透过他坚毅的双眼,以及络腮胡子上面露出的半张脸。
逐渐与记忆中的人对照起来。
她颤声道:“你是陆忠叔叔?”
陆忠浑身一颤,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之情,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沈初的肩膀。
“小楚楚,真的是你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沈初能感觉到放在肩头的手轻轻颤抖,眼前的七尺大汉紧紧看着自己,眼眶慢慢红了。
她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握住了陆忠的手臂。
“忠叔,你是怎么逃过北戎人的屠城的?除了你,陆家军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想问的问题太多,她一下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甚至不知道该先问谁。
她紧张又期盼地看着陆忠。
陆忠抬手揉了揉脸,深深叹了口气。
“我当年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屠城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凉州,而是被国公爷派到了距离凉州最近的定州去求援。
凉州被北戎人围得水泄不通,距离我们最近的城池就是定州。
定州守备周奇也是陆家军出身,所以国公爷让我带领三百勇士去求援。”
想起十年前那场惨烈的突围,陆忠瞳孔剧烈缩了几下,络腮胡子抖了又抖,才接着往下说。
“三百勇士为了让我出城求援,全都战死了,只剩下重伤的我,勉强支撑赶到了定州。
我见到周奇,将国公爷求援的信交给他后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陆忠顿了顿,突然间两只手紧紧捂住了脸,手上青筋暴起,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字字泣血。
“凉州已经是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死人,城墙上,城墙下,街上,人摞着人,人压着人。
他们身上全是血,血流得到处都是,把整个凉州城的地都染红了呢。”
沈初听得心神俱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却还是忍不住问:
“我哥哥们呢?湛哥哥呢?陆伯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