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信不信!

林星火冷眼瞥过去,唬的正卖力表演的常青后退了半步。

常青被那黑漆漆的眼珠子一扫,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差点连脸上知心大姐的笑都维持不住。

眼见她还要说话,林星火心里叹气:修为不在,气势都没了,想当初同行都得尊她一声”元君“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满堂人,连那对胆大包天的林家弟妹都从不敢当面放肆,只能在背地里下绊子耍阴招。

林星火再不善与人虚与委蛇,也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要求她闭嘴大约不太合适。正想着该如何让这位聒噪的常知青闭嘴,不咸屯的妇女主任魏春凤就从外头挤了进来。

魏春凤睨了常青一眼,笑道:“什么叫论性质该属于知青?知青不就是知识青年嘛,哪里来的性质!这又不是城里户口,还能焊身上不成,照这么说,后生娶了女知青不能给媳妇落户,知青娶了我们屯的姑娘就更不能落户——好家伙!这是要抄了小两口成家才分配的宅基地呐!“

别看魏春凤这个妇女主任开会时常喊口号,称自己是‘无所畏惧的唯物主义者’,其实她可迷信老仙姑的本事了——这好不容易小仙姑愿意在她们屯落户,还冒出个程咬金来?常青青有什么打算,魏春凤是不知道,可依这位知青队长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尿性,想也知道没安好心。

常青尴尬,半晌才说:“魏主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好心,今天早晨林同志不是还把狼引进魏奶奶家里来了么,我想着知青院人多气势足,还砌了土坯墙,那些野兽不敢进去也进不去——魏奶奶年纪大了,可别再受惊吓了。“

饶是魏春凤也得承认,这常青脑子转的是快,可她转念一想就更气了:常青不仅打别的算盘,居然还给小仙姑扣了个屎盆子在头上。

其实林星火倒是认同常青最后一句话,魏奶奶今天早晨是吓得不轻,亏得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才没出事。林星火觉得这样的事以后还真可能会再次发生,天知道师祖她老人家曾经救过多少动物,光自己听她念叨过的就不仅有大黄,好像还有个花花?

再有就是魏奶奶家在屯子中心,人来人往太多了,光这上半晌来探望稀奇的就闹得她头疼脑涨——所谓幽潜学道,她虽要入世,也需要一些清静的时间来修行。

看来之后得寻个偏僻些的住处独居才妥当。

林星火把这一则打算暂时记下,只听常青又说:“大家伙都说那狼把大队的驴子吓着了,您说万一狼把驴咬伤咬死怎么办?那可是生产队的驴,是集体重要财产,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保卫集体财产!”

魏春凤不好直说老支书把驴骑过来,打的就是用驴喂狼的主意,这也是本地山民多年的智慧:野兽下山时,舍出一小部分牲口,才能保住大部分家畜和人命。

她不好说,刚指挥后生把林星火的粮食搬进西厢的老支书就说话了,那腔调掷地有声:“我早前特意骑驴过来的,为的就是叫狼吃驴,别伤着了人!咋?无产阶级社员们的命还不如一头驴?不说那狼是好狼,是认识的狼,就算是恶狼真把驴给吃了,那驴也是为集体做贡献了!是为无产阶级主人公们牺牲的!死的光荣!”

嘁!戴高帽唱高调谁不会呢?当他这些年公社会议是白开的!

“都干啥嘞!工分不赚啦!挤在这里扯什么闲篇儿,该干啥干啥去!”老支书吼道:“都扣半天工分!”

“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心不往正地儿用!”老支书指桑骂槐特别顺溜。

魏春凤和老支书是一个比一个精,那话头根本不往林星火身上沾,都瞎眼似的就揪住她话里的一点说,把大家伙的关注重点都带偏了。常青气的哟,但也没法子再暗搓搓诱导触发村民对林星火的隔阂。

常青想偃旗息鼓了,但林星火却嫌麻烦,不想以后再应付这位似有恶意的知青队长。

她眼神好,刚刚就瞅见篱笆外秸秆垛不起眼的旮旯里露出了一片铁灰色的毛皮。

“大黄?”林星火唤了一声。

藏在草窝窝里的两只耳朵唰的竖了起来,那只叫大黄的灰狼突地蹿了出来。吓得人群“嚯”声四起。

蹿到半道儿,大黄又想是想起什么似的,颠颠的又跑回去从秸秆垛后头拖出一只鹿角老长的雄鹿来,拖行时还被鹿角扎到,疼的它“呜呜”叫,南山立刻就传来应和的狼声,大黄立刻不呜了,特凶神恶煞的嚎了回去。

这大灰狼好像有点缺心眼?林星火觉得用大黄吓退常青的打算可能不大行。

在大黄把雄鹿使劲怼到林星火跟前,鹿身上未干的血迹蹭了她一鞋一裤腿、顶着林星火不太友善的眼神、却还嗷嗷上蹿下跳似乎在表功时,林星火确定这狼是真不大聪明——它还不见外的四处嗅,用爪子刨魏奶奶家的墙根。

林星火生怕它当场撒泡尿标记地盘,伸手揪住硬喳喳的狼毛:“趴下!”

一面摁住大黄,一面对退到西屋窗户根的常青说:“常知青确定还邀请我住知青院?”

此时那些婶子大娘们早腿脚利落的一窝蜂挤进魏奶奶家的堂屋里了,都趴着门缝和窗户看热闹呢,年轻力壮的常青被挤得根本连门槛都没机会跨过去。老支书眼明脚快的和几个后生占据了西厢房。魏奶奶家是三合院的格局,正屋三间,两侧有厢房柴房,常青再想躲进屋子里,除非穿过林星火和灰狼躲去柴房里去。

常青不敢。

直到直面这只野兽她才知道为什么屯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后挂铜锣。为什么每年秋末都要组织民兵队进山探查野兽踪迹。为什么乡亲们议论临县又有野兽下山袭击人时会说“多谢老仙姑保佑!”的话。

血淋淋的雄鹿卧在地上,大黄扭头想舔林星火的手,林星火搬住它的脑袋,正对常青。

原来狼有这么大,獠牙那么尖!常青吓得人都恍惚了。知青院那堵人高的土墙,这狼一扒就能跳进去吧?

眼见知青队长头都快摇掉了,林星火有点高兴,看来这位以后会躲着自己走吧。

成功人仗狼势,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林星火把大黄撵到柴房,虚虚挂上外横闩。大黄今早刚在这里趴过,见林星火关上门也没反应,兀自拱散了稻草趴上去。

知青队长是被两个年轻嫂子半提半搀回去的,老支书扫了一眼,在心里的小账本上记上:常知青的工分今天算完球了,另两个借机偷懒的也得扣工分!

林星火叫住老支书,同他商量搬家的事。

老支书有些为难,魏奶奶这里确实不大合适,这是在屯子当间儿,就算这狼通人性不咬人,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吓着娃子老人了。况且小林说得对,今天半屯人是都认识这头狼了,可日后万一还有别的动物下山来寻小林呢?老支书可是听说过老仙姑驱使百兽的事迹,从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还立过功哩!

但,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呢?那些没住人的老屋,都破败的很了,忒委屈小林了。若是重新起房子,家家户户倒都有囤着的泥坯,合计合计调集砌两间屋子的量不难,现下土地还未冻实,老少爷们费把子力也能建起来。

可事情不能这么干!不说屯里有老规矩,外来落户的想要分宅基地起新房子,得在屯里居住满一年,且得对屯子有不记工分的贡献,比如男的参加民兵队值班巡逻、女的进采摘队拾野果捡蘑菇等。就是只考虑小林日后得在不咸屯扎下根来,就不兴出这种烂头的椽子,乡亲们现在是稀罕小林,但靠的是老仙姑的恩德——俗话说“远香近臭”,和大家伙日久天长共处的,到底是小林自己,不能从开头就揣上疙瘩。

“你叫我想想。”

“老支书,屋子破败不怕!”林星火指指地上那头肥鹿:“只要修修屋顶,能遮风挡雪就成。正好把这鹿分给帮忙的乡亲,就当谢饭了。”之前的兔子她收便收了,这鹿就当她先借大黄的,日后搓些药丸子回报大黄。

老支书握着烟袋,心头松快了些:是个眼明心亮的好孩子!

他更得给这闺女寻个好地方了!等达到条件,就直接把地方划给小林做宅基地,在原地推了老屋重起就行。

“明儿你来大队部,我先跟你大壮叔商量下。”老头板着老鞋拔子长脸,一脸严肃的边走边思量。

这日直到晚上,林星火才终于得了清静。

大黄在柴房陪狐狸崽玩了一会,吃了一盆林星火特地割了块鹿腹肉给它做的肉丸子汤后,傍黑才终于肯走了。林星火虽觉得它不如小狐狸们机灵,但仍把大黄送到南山脚下,用树杈在地上划了线,再三演示“过线”就挨树杈子打,揪住他的耳朵叮嘱它别再进屯子了。

十七这日,林星火该上工了。

不咸屯生产大队只有两个生产队:生产一队队长由大队长黄大壮兼任,里头都是各家的壮劳力,一队的男社员能拿十分的满工分,妇女青壮则大多拿八、九分;生产二队里则是剩下的能出工赚工分的社员,包括半大少年、老年男劳力、小脚老太太、孕期、哺乳期妇女……还有全部的知青。

生产二队的队长是王胡子的娘,王大娘为人公道,屯子里大小活计全在她脑子里摆着,这个活几个人、那个活多长时间她一清二楚,报给记分员的工分基本没人能挑毛病。王大娘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二队的老弱在她的带领下,劲头不比一队虚。

一大早,林星火在“上工铃”之前赶到大队部,老支书、大队长、王大娘都在。

老支书先把空屋的事说给林星火:”这两处屋子都还行,整修整修能凑活一冬,你看看你中意那个?“

又指向王大娘:“王大娘家在村尾,住的也偏。你王大娘说了,让你下了雪就去她家和彩锻一起住,大雪一下,老仙姑座下的野物也不能下山来了。”

林星火记得王彩锻,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昨儿下工后王胡子带她到魏奶奶家串门儿,小丫头那双眼珠子都要黏在狐狸崽儿身上了,而且大胆的很,还敢偷偷去瞅大黄。

林星火也没先拒绝人家的好意,她一眼就相中了简易地图上圈在南山脚下的那一个红圈。

老支书皱眉:“这个有点太偏了,离别家忒远了,方圆二里地都没个邻居。”他属意的是另一处,只不过运动后养成了“民主投票”“社员表决”的工作习惯,才薅出南山这个,没想到小林就愿意那里。

老支书没劝动林星火,只好说:“五六天就能修整好,你在那里过渡半个月,冬里还是住你王大娘家去。”王大娘家还真就是离那院旧屋最近的一家的。

负责给二队社员分配工作的王大娘见完了老屋的事,赶紧说分活的事,马山就到上工的点了。

之前三个人就简单商量过,林星火毕竟在山上长大,恐怕大多数活都不会做:“我看不如先做饲养员,跟着学学怎么照顾牲口?”小林能摆弄的了狼和狐狸,再学一学,应该能胜任饲养员的活。

林星火可不知道生产队饲养员的活是个轻省的肥差,闻言便应声,听从分配。

王大娘亲自把林星火送去了生产队的牲口院,老饲养员姓黄:黄三伯在旧社会就是老把式了,如今六十多岁早就该回家受儿孙奉养了,但他舍不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大牲口们,这才还出着工。不过老头腿脚越发不好,如今只是在带徒弟,林星火刚进来的时候就听他骂呢:“榆木脑子!没见这只猪三天不长了?看不见和别的猪差了一圈了吗?还不把它单分出去,搁别的圈里去!”

魏春兴忙讷讷的去干活。黄三伯气的没法子,跟王大娘抱怨:“春兴肯干,驾车也行,可这脑子真木,就不像是春凤的弟弟!春凤那闺女多机灵,春兴哪怕能有他姐一层呢……”

王大娘劝了几句,就指着林星火跟黄三伯说:“这不就给你送来个灵巧的,这孩子你说了,她保管记得住。”

又嘱咐林星火:“跟你黄老伯好好学,重活就叫春兴那小子去干。”

魏春兴搓着手光点头,www.youxs.org,左腿一瘸一瘸的,眼神却很清澈。

想了想,林星火指着那头刚刚被隔离出去的猪,猪脚下踩的稻草已经被拉上了稀:“先多喂些马苋菜试着止泻。一会你摁住它我看看有什么草药,再给它正经治。“马苋菜就是马齿笕,也叫猪母菜,有清热解毒、涩肠止泻的功效,适用性极广,能治疗预防不少猪病。马齿笕在这季节虽已到了尾期,但到处都能找着。

王大娘的眼唰的一下大睁,跟镀了层金光似的:”你会给牲口看病?“

“老支书咋没吱一声呢!”王大娘啪啪拍巴掌:“哎哟天爷来,俺们屯捡到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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