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新划下来, 基本配套的工具房都没搭,农技站两个负责人只好到新大队部里林星火的办公室凑活一下。正巧魏春凤也凑中午歇晌的空窝在这边誊抄分组人员变更记录。
这俩人以后就常驻本大队了,宿舍都给准备好了, 就在知青院隔壁新起的院落里, 那边借着屯里大整修这股东风改了两排单人宿舍。每间宿舍只有十五平大, 三米宽的房间没给弄炕, 而是统一砌的火墙,宿舍里只有一张木床、一个两开门的衣柜, 只在住人的房间里又给单配了张长条木桌子外家两把椅子。
但这是砖瓦房,向南的窗户棚上了塑料布, 别提多亮堂整洁了, 隔壁院里的知青们也聪明的紧,说为了农技站两人的宿舍就得给一排屋烧火墙也太浪费了,这起子年轻人磨着大队同意他们也搬了进去。大队也没难为人,今年屯里活多,这些知青们也跟着累了一年, 知青院的房子跟满屯正在建的砖瓦房比确实差了点,搬就搬呗。但只有一样,只能搬进现在烧着火墙的这排宿舍里,一排宿舍八间房,剩下的六间房可不够知青们分的。现任知青队长杨伟搏摆摆手,自打常青走了之后, 不咸屯就没有新知青再来插队,老知青们一起几年脾性也差不多磨合透了, 十二个人四女八男正好两人一间单身宿舍,男知青们还能把两间女知青宿舍夹在当间,不怕不安全。
但知青们没有分桌椅的福利, 杨伟搏就带着人来大队部这边寻摸木板子自己订几张,毕竟咋说都是知识青年,饭可以蹲在地上吃,但写字的桌子却得有一张。两个农技员找来林星火的办公室就是他给指的地方:以后就是邻居了,这情形看上去,谁知道得一个院子住几年,开头相互留个好印象就十分要紧。
这俩人以后就是得常打交道的自己人了,当时他俩签契符的时候魏春凤没在,但后头她姐弟和老支书、大队长自愿定契的时候老支书嘱咐话的时候给她们说了。因此魏春凤就很热情,赶忙放下笔从柜子里摸出两个木杯子给倒上热水,让暖暖肚子:“两位领导,快请坐。林大夫在卫生站那边呢,一会就过来。”
今天晌午乡老们又搭上驼鹿回南山的顺风架子车,晃悠悠的找林星火去开小会了。大队部这边太热闹,老头老太们还就不惜的在砖瓦盖得小会议室里谈事了,觉得那围成一圈的桌桌椅子,弄的他们怪不自在的。
小农技员就问:“大队部都搬来了,怎么不把卫生站挪到这边来?”跟放马集公社似的挨着大队部接两间屋子当卫生站,看着也齐整。
魏春凤就指指办公桌后面挂着帘子的里屋和外头靠墙顶天立地打的一整排柜子,“这里也算是卫生站的一个点儿,林大夫白天多在这边。但南山那边的卫生站也不能撤,卫生员在哪儿,卫生站离的近些准没错。”其实南山脚和大队部这两头离屯子集中居住区的距离差不多,但南山脚是被屯子包在里头的,大队部这边外头可就是田地了,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万一有社员得了急病,往南山脚下送人可比往大队部这边来要放心的多,毕竟林星火就住在南山坡上。因着种种考量,卫生站就没搬家。
先前助农收稻的时候农技站组长就知道这个特别硬气跟男人离婚带着女儿单过的魏同志,与林星火的关系很亲密,因此也着意搞好关系,便捡了些话说。
“我姓彭,叫我老彭就行。”组长就拿他的名字打开了话匣子:“我叫彭不出,我哥叫彭只进,真就是我奶她老人家在旧社会受了太多罪,才生出来的一点糊涂愿望。结果我大学毕业分配单位的时候,就拿这名给我举报了,说我家有资本主义思想……”本来能在省城留校的,被这一封举报信给一凿子凿到小县城来了。但他也没改名,他和他哥的这对名字是老人家冒着风雪在人家书铺子前蹲了一天才从秀才嘴里听来的拜年话,确实也保佑他们这对双生子从缺医少药的旧社会给成功养活了。
他徒弟就看看师父,这些话师父可从来没在县里跟人说起过,咋到了不咸屯就比回家还敢张嘴说话了。
当师父就瞪他一眼:怕什么!要论搞封建迷信,谁能比得过他们屯看的跟眼珠子似的那位小仙姑?
徒弟就也赶忙自我介绍:“我叫鲍榆,大姐叫我小榆就行。”末了这孩子还不好意思的补充说他的“榆”是“榆树”的“榆”。原本这娃的名字确实叫鲍鱼,但他师父老彭吃一堑长一智,怕人家讲究他徒弟有‘学地主老财吃鲍鱼海参之心’,帮忙给改成榆树的榆。
这么一掰扯那点不好在外面说的话,两边立马就亲近了许多。小榆就问说:“咋那么些外村人?”
魏春凤就把梁子沟闹得事情一说,还道:“你们宿舍里的床柜桌椅,用的都是梁子沟从西山上砍下来的树,咱不仅没收了树,还得让他们补种树苗。”不光是西山的树,还有北山那片烧秃了的林地里得到的木头都被要回来了,要说梁子沟的这群人真敢下手,砍的木头快把他们大队那条深沟给填平了,这些人砍了也不珍惜,林星火带人起木头时才发现沟里最底下的两层都给朽烂了。
弄回来的木头好的能做房梁,不好的刨劈处理成门框窗框什么的了,替大队省了好一笔檩条椽子的钱。
“补啥树苗?”老彭对这个感兴趣。
“红豆杉。”魏春凤说。
老彭倒抽一口凉气:“这树可不多见,我从前只在红松林子里看到过,很难成林。”红豆杉是学名,其实是人们通常叫赤柏松或紫杉的树,这种树长得慢,百年才能长到腰粗,往往长不成就被人砍走提炼树心颜料了,因此即便在雪省这种遍地是老林子的地方,紫杉都很稀少。
魏春凤其实也不知道为啥补种这个树苗,但她知道是林星火育成的苗,于是很光棍就说:“林大夫养出的树苗,肯定能活。”
那是能活,老彭和小榆心说,www.youxs.org。
林星火从这么多树里选择红豆杉,自然有她的道理。这种树就跟大熊猫似的,是植物里的活化石,而林星火发现越古老的植物越容易接纳灵气而不发生畸变。某种意义上来说,灵气就跟辐射、污染等一样都是种外来刺激,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因此产生一些变化,灵气给动植物带来的最大变化大约是返祖,而动植物在一代代的进化中杂糅了太多‘祖先’,是以返祖的表现就特别难以预料,比如她用灵碧粳与屯里的稻子培育稻种时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意外,有穗子老长米不能吃的,有只开香花不结果的……费了比弄出灵米还要大的劲儿才弄出一种处于半灵米微含灵气的稍高产稻种,现阶段还是只能在试验田里种一钟。可红豆杉不一样,林星火怀疑这树就是从灵树慢慢退化成凡树的,给足灵气这玩意长得快的很,真能一月抵百年的窜高——最最紧要的是,灵气充裕的环境下,这树根部伴生出了一种苔藓,特别特别娇贵难养活的苔藓,而这种青苔能释放灵气!
就着红豆杉这话,顺势就又扯到梁子沟还劳力债的事情上来,小榆就觉得不咸屯吃亏了,外头那些人忒能吃了,不咸屯不仅交足了公粮,还又上交了百万斤红薯,还能养的起这么些外人吗?
魏春凤就笑了:“能吃不假,但也特别能干。”干的活真不比农忙时少。
“还有这么些活?”
老彭白了徒弟一眼,这城里出来的娃就算是学农的也不能明白农民的苦处,国家让学生娃插队也是有远见的,不然用不了两代就得忘了吃苦耐劳的根子了,“你以为收了庄稼就完事了?那粮食不得晒、不得筛不得拣?单说红薯,就得人为的一点点分等,那破皮的放不住,太大太小的都得另外拣出来,好红薯一部分晾晒收仓,一部分得削片烘干磨粉……好家伙,干了好几年农技员了,还这么道三不着两的!行,以前是县里就那一点点试验田轮不到你多干,现在有百多亩地方了,你给我好好的干一回,不光从摘到收,其后的处理、储存、加工你都得参与,干够一年看你还说不说这话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星火正好进门,就笑着接了句:“那成!现在我们正摆弄玉米面条呢,鲍工正好能体会一下。”
听见林星火的话,魏春凤喜道:“玉米面条真成了?”
“成了,口感还挺好。”林星火道:“魏奶奶还说比二合面的面条软。”这主要是玉米面条里面混合了一小半玉米淀粉的缘故,玉米面条又特别细,所以煮出来很绵软。
“有井的那间院子用作‘副食作坊’了,玉米面条占了一间工房。”林星火指了指作坊的方向,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南山的方向。
魏春凤看见了,当下没说什么,等老彭师徒两个兴兴头头的往玉米面条作坊去试吃时才问:“莲花峰还是没动静?”
林星火点点头,背上的兔狲拍了拍她,还把毛尾巴伸到前面来让林星火抓着玩。
每年九月底莲花峰上的雾气就会散开,不咸观重新现世,一直到大雪封路的时候才会重新关闭。其他月份不咸观也不是一直隐匿的,有些年春荒太难过,老仙姑就会打开不咸观的大门,换些她吃不了的粮食给山下的村民们,所以大家才深信老仙姑会仙法,别的不说,至少她能操控莲花峰上的雾。
但今年一直等到现在了,莲花峰上的雾都没散开,林星火上山去寻,但和夏秋时一样,用神识探路都不能摸到正确的路,鬼打墙似的总会转回最初的地方。她怀疑这是一个复合阵法,类似于上古修仙门派布置的那种,匿阵困阵防御阵层层相叠的一种极其复杂的大阵,而操控阵法的钥匙就掌握在师祖手中。但师祖为什么不愿见她?
“唯一的好消息是把东西搁在狐狸松旁边,子时会消失不见,应当是师祖收下了。”林星火苦笑。
这颗狐狸松是她三番五次进阵后突然出现的,先前她不知道,直到偶然一次跟魏春凤说到这棵奇形怪状的松树,魏春凤就说:“是那棵狐狸松啊,原来它就在不咸观前门右边。”林星火才发现这棵树真的不知是人为修剪还是鬼斧神工造就的,那树冠真像是一只向天空奔跑的狐狸,尤其下边的树冠茂密,好像狐狸拖着好几条尾巴似的。
狐狸崽们特别喜欢这棵树,狐大还攀上树杈子艰难摆出跟树冠形状一样的姿势,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让林星火忽然就想起了黄皮子老窝上边的那根歪脖子树,这些小动物的脑回路还真有点像,都爱整个自己形状的树摆在家门口——所以,师祖她老人家和狐狸有什么联系,或者换个说法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这颗狐狸松的出现,让林星火忽然意识到她一直忽略了的地方:她好像不是人,至少不全是人!但这问题不多重要,都已经是修士了,狐人混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自个儿不把日子活成异类就成。
“今天下了工,你教我缝棉衣呗?”林星火对魏春凤说,她想用新棉花给师祖做一套新棉衣,这回她想在外面衬一层兔皮,反正师祖在观里穿,没人能举报她。
魏春凤答应的特别爽快,自从林星火扒拉出去年从黑市扛回来的那台缝纫机,教会了魏春凤踩缝纫机,魏春凤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爱上了用缝纫机做活,她能耐下性子琢磨,跑了两趟公社,现在都会用缝纫机绣花了。可林星火还是更愿意亲自用手缝,魏春凤看不懂她给衣服添上的那些奇奇怪股的纹路,索性也不问,只把自己剪裁棉衣的法子技巧一股脑教给了她。反正林星火学啥都快,她养的那只山猫的爪子更是厉害的吓人,不动刀不动剪,不管是皮子还是布料,这猫“嚓”弹出一根猫爪子,划拉几下就能裁好……
林星火现在的阵法造诣离摸到阵眼还远着呢,只好把满腔疑惑暂时按捺下来,只是一个劲的往狐狸松那里堆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堆完就等到子时,看那些东西消失后才能放下心,至少这表明师祖没事。兴许是她叨扰老人家的次数太多了,师祖烦了,某一日狐狸松又不见了,只留下了个树坑,树坑里放着一张黄符,仍旧是熟悉的“无量寿福”四个字,背面胡乱添了一行:“除朔日勿上山,好好过你的日子!”
这张纸条让林星火真正安心了,她写了一封长信满怀希望的放进了树坑里,可信纸都被霜水泡烂了也没见拿走,只得悻悻等下月初一再来。
但特别巧的是,就在十月末,老仙姑给林星火费心安置的身份突然出了一点小岔子。十月最后一天下了一场大雪,林星火就在温暖的新办公室门口见到了扛着自行车前来的贺庆。
贺部长狼狈的呀,身上雪和泥搅和到一起,倒是那辆自行车的车轱辘还算干净。
任是林星火的好眼神,这乍一看都没认出来贺庆来:“您这是?”车给人骑,还是人为车当牛做马呐?
但搁在林星火这屋办公外加取暖的两个农技员以及魏春凤、魏腊月都是一脸认同,老彭还说:“看着要下雪,你还骑车?要是摔雪堆里,自行车让雪埋了找不见你就不显摆了!”这种事乡下可发生过很多起了,雪太厚人骑车摔了,一时弄不出来自行车来就想着人先回,之后再来扒车子,但雪省的雪下的那就不是你想记住某个地方就能记住的,要挨着村庄近还能有个准头,要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就只能第二年雪化了再来寻摸自行车了,被雪啊水啊的埋了几个月,再扒出来那自行车的车胎和车链子基本就都废了。
贺庆先把宝贝自行车递给老彭,让老彭帮他抗屋里去,这才在屋檐下拍头跺脚的甩雪,边弄还边跟林星火说:“京市把电话打到咱县里来了,要核实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