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妙熹低头咳了两声,神情恢复自如,笑道:“姐姐身子好些了吗?姨母和妹妹特来探望妹妹呢。”
床上的雪若听闻,受宠若惊就要下床,碧凝三步并成两步进来扶住她,“主子,您是不是感觉好些了,我看要不请王后娘娘和静乐郡主到前殿先坐坐,您起来换一身衣裳再去拜见如何。”
那雪若闻言虚弱地点点头,刚要开口,就捂着嘴一阵猛咳,妙熹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姐姐先更衣吧,我们在前殿等候就好。”雪若挣扎着下床,虚虚地回了个礼。
半柱香后,在前殿喝茶吃点心的王后和妙熹见到了一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昭月公主。妙熹奇道为何半晌功夫,姐姐就病容全无了。
雪若笑盈盈地拜见坐在殿中主位的王后,向妙熹行了个礼,款款道:“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刚才还觉病来如山倒,不曾想有贵人来访,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她对王后笑道:“请母后恕雪若方才未能下床迎接之过。”
王后端庄道:“你身子好了,我自然最是高兴,只是今后需得注意寒凉,否则生病你父王又要怪本宫照顾不周了。”
雪若点头答应:“母后良言,雪若谨记在心。”
允轩坐在一旁端起茶杯,闲闲地呡了一口。
妙熹忽然惊道,“姐姐,你的腿上怎么受伤了,为何包着纱布还隐见血痕。”
王后也关切地看过来:“怎么回事?”
雪若低头一看,方才蹲下行礼的时候,裙裾飞扬不小心露出了包扎的纱布,忙把裙子拉齐整,道:“那日我宫中养的翠鸟不慎在喂食时飞出笼子,于是便和宫女们关上门去捉,不小心踢到殿内的香炉,把脚上撞破了,不碍事不碍事。”
王后冷笑了一声:“女孩子家一举一动都要稳重些。”雪若点头说母后教训得是。
“我竟也没发现姐姐受伤了,”妙熹张嘴还要说啥,雪若抢在前面说:“就是上官大人来授课那天。”
划重点这招果然奏效,妙熹马上被带跑了,委婉地问道:“听闻上官大人授课颇为生动有趣,妹妹想必获益匪浅,不知大人所教是何内容啊。”
雪若摆摆手,“不过就是一些寻常的诗词、闺训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想了想,道:“上官大人还留了一本书让我课后看,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妙熹眼睛放光,“果真如此,那就谢过姐姐了。”
雪若招手唤碧凝去找上官留下的书,碧凝悄悄道:“这是上官大人给您的…”
雪若瞟了她一眼,低声道:“除了话本子外,我哪有功夫看其它书。”
碧凝叹气地从书架子上找出上官逸留下的书,双手递给妙熹。
“奇草录?”妙熹翻着手上的书,不解道:“这是什么书?”
雪若一怔,皱着眉头,侧目给了碧凝一个眼神,比了个唇语“没搞错吧。”碧凝抿着嘴,摇了摇头,暗示就是这本。
妙熹兴致盎然地翻着书页,“咦?这里还有一页折角,标注的……杜见草……”
雪若站起来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抽掉书,“真是不好意思,妹妹,是碧凝搞错了,这本是我平日里看的闲书。”
她往妙熹手里塞了一本《女范》,“这本才是上官大人留下的教材,你看上面还有他的指印呢。”
妙熹原本被她拿着书一惊,又听上面有上官逸的指印,不禁激动,悄悄握紧了手中的书,“这本《女范》……姐姐可否借妹妹一读。”
“送你了。”雪若笑咪咪道,回头看到允轩正没好气地看着她,估计怪她不务正业,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都背下来了。”转头依旧接受了允轩一个低调的白眼。
妙熹如获至宝一般捧着书,王后又嘱咐了几句,就和妙熹带着众人离开了。
允轩送王后和妙熹走后,折回殿内,见雪若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今天闯了多大祸你知道吗?”
雪若埋头看着手里的《奇草录》,头也不抬,“嗯,知道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她对着碧凝拍着桌子叹息道:“这书为何不早点拿出来给我,你看看,我园子搜集的那些草都有,还有这个特意折角的…”她变脸咬牙道:“杜见草!”
万恶的上官逸,他早就闻出来茶杯里下了东西,还得意洋洋地指出来让她难堪,太过分了!
“我跟你讲话你听到了吗?”允轩提高了语调,觉得这个妹妹实在不像话,捅出这么大篓子还跟没事人一样,方才的惊心动魄全然抛到脑后。
“我都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偷跑出去了,我错了,错得太不像话了,你就绕过我这次吧。”雪若一边翻书,一边像背书一样说。
见她这副没个正经不引起重视的样子,允轩真是又气又无奈,两人从小一起打打闹闹长大,他现在想要摆兄长的架子来教训她,她如何肯买账,无奈自己可以说与她是半个同谋,就算气得要死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雪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书,狡黠地对允轩笑了笑,对着殿外叫道:“还躲着干什么,出来吧,子衿!”
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卫,似笑非笑地对她拱手:“左子衿拜见昭月公主殿下!”
“师父,快快免礼!你云游回来啦。”雪若笑得无比开心。
左子衿脱下下侍卫的帽子和衣服,露出里面用布巾束起的黑发和一袭青衫,他本是清秀脱俗的长相,因过于消瘦反而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那一年,因她在殿上误食了毒汤圆之后性命垂危,听允轩说,宫中御医悉数束手无策,父王病急乱投医广招天下名医前来应诊,一时间紫宸宫门外来排队打着神医旗号的游医多达数百人,高矮胖瘦打扮各异,不约而同的是手里都举着个“妙手回春”之类招牌,也是广告意识很强了。
可是当时的她已经堪堪命悬一线了,等到这大几百号大夫轮流看过,怕是早就一命呜呼出了头七还没排完队呢。
因此御医院紧急召开了半夜会议,将来应诊的大夫们分成几个小组,由宫中御医分别将雪若的病状写成症书,连夜进行初诊淘汰,对那些支支吾吾指东言西之辈进行一票否决。
一晚的海选成绩斐然,那些举个招牌来宫中混个茶水点心吃的,只会医牛诊马的兽医,包括自学医书想顺便来王宫参观的……..统统淘汰,只剩下不到十人的小方阵。
多年后雪若听说这一段感叹不已,没想到自己中个毒,竟然开创了夏州国第一届大夫选秀大赛,然而这届选秀大赛的冠军竟然是一名非正常渠道报名的黑马,世事难料啊!
果然十人小方阵里面也没有出来一名救世菩萨,但是来宫中蹭茶水兼参观王宫这一令人艳羡的目的都达成了,也是不枉排队一场。但是公主的病还是无药可治怎么办呢?
夏州王室硕果仅存的一个花骨朵眼看就要凋谢了,夏州王悲怒交加也病倒了,慧贵妃整天以泪洗面,御医院首辅战战兢兢做好了自挂东南枝的准备,燕熙宫的宫女太监私下悄悄准备后事了。
数日狂风暴雨后突然一日放晴,紫宸宫门外来了个拄着拐杖,一身破烂布衣的青年前来应诊公主的病。
守门的侍卫把他拦住,指着两天前远处的棚子,说早就过了截止日期了,看看前两天给大夫们避雨搭的棚子都要拆了。
青年问道,那么公主病已痊愈了?
侍卫说,当然没有,来的没一个靠谱的。
青年问,既然公主中毒未解,为何要阻拦大夫去诊治,如果说还要设一个时限的话,那么请问这是求医还是科考?
侍卫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中正准备推搡青年走开,不料他们的对话正巧被路过的慧贵妃的妹夫御史大夫听到,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宗旨,御史大夫当即呵斥了守门的侍卫,客客气气把青年请进宫去。
这就是不走寻常路的优势了,这个叫左子衿的青年既没有拿着“妙手回春”的招牌,也没有吹嘘自己九代单传医学世家,问他来头的时候只是淡淡地说拜师医圣谷。
他来的时候,阖宫上下都认定雪若没救了,对一个将死之人也不用计较什么男女大防,因而他得以跳过海选直接进入内室望闻问切,一番诊治之后,当即断定雪若中的是西域奇毒断肠散,洋洋洒洒开了内服和汤浴的方子。
三日内,雪若上吐下泻将身上的毒排出大部分,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女汉子了。
左子衿解了雪若的毒之余,顺手把忧虑成疾的夏州王的病也治好了,可谓买一赠一实惠厚道了。
虽然解毒后失去了痛觉,左子衿说是因为还有一点余毒十分顽固就是无法去除,但夏州王夫妇见雪若能吃会笑手脚齐活的模样,已是欣喜万分。
夏州王大喜之下原本要把御医院首辅的位子给他,没想到左子衿说自己要经常云游四海去采药,而且先天体弱要时不时回医圣谷让师傅调养,所以不能在宫中任职,但是可以时常来宫中替雪若开个方子温补余毒对身体的伤害。
因此夏州王御赐了他宫中自由行走的令牌,又左思右想这小女儿身上余毒未清,想自己年事已高,待自己百年后,万一她余毒发作哪里来的神医诊治,这世上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让她依靠神医不如她自己做神医,于是打定主意待雪若痊愈后让她拜左子衿为师学习医术。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夏州王宫的贵族女神医迟迟没有诞生,雪若在左子衿的教导下爱上了养花弄草,还偷偷学了易容之术,这就是不听父母教导自己选课的结果了。
很久以后,雪若曾经好奇地问子衿,为什么当时那么晚才来救治她,是早就料到宫门口排队人太多,不愿意跟那些凡夫俗子站在一起,必得等他们都散了,他才金光闪亮地隆重登场对吧。
子衿听完迟疑了片刻,说,倒是没那么复杂,就是从医圣谷走过来的路上下了几天雨,正好没带伞,就躲雨去了,等雨停了再走。
雪若被他的话有点噎住消化不良,不死心地又问:“那万一我等不到你,死了呢。”
她以为子衿会说“不会的,冥冥中注定你一定会等我来的。”又或者“老天不会让我们连面都见不上这么残忍的。”
没想到他看了一回殿上的画檐,想了想,说,“那我白走那么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