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六十五章家书

君离的预感成真,辛襄子的身后事格外清奇。

被告知所有孩子均摊丧葬费的事时,辛襄子还活着的子嗣们第一反应非常一致:人间竟是如此荒唐事?

人族的财产继承从来都是嫡长嗣继承大头,余子,不管是正室生的还是妾室生的,最多分三成,就这三成还得余子们一起分。

这么个继承法,分家后余子们还能照样锦衣玉食,一旦分家,余子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大房生的还好,和家主一母同胞,再不济也还可以找母亲/父亲要钱,就算生活水平下降也不会降得太离谱,偏房生的,运气足够好,还能做个家臣甲士,运气一般,成为游士混口饭吃,运气不够好,沦为庶人乃至奴隶。

这种情况下让余子们承担家主的丧葬费显然不现实,因此从嫡长继承制确定起,丧葬费便与余子无关,是只属于嫡长嗣的责任。

辛襄子的私生子们,很难说运气好还是不好,辛襄子给到位的抚养费保障了他们的教育,奈何资质平庸,无法如辛鹿一般被看重提拔,在辛国时又受限于出身只能混日子,若无意外,未来要么成为游士要么成为庶人。

但天幕出现了,辛国陷入战乱,在多数贵族都变得不可靠的情况下,辛襄子只能用私生子们,哪怕能力平庸,血缘也决定他们无法像别的贵族一样随便背叛辛襄子。

辛筝回来后这些私生子们因为能力平庸并没有得到重用,但再平庸也是接受过教育的,能写会算,被辛筝踢出军队后转职去做了小吏。

小吏的俸禄养家是可以的,承担一个国君的丧葬开销就纯扯淡。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辛襄子的丧葬开销都应该辛筝一个人掏钱。

面对辛筝与辛鹿的表态,大部分私生子的反应是认怂,不管这俩同父异母的兄妹想对自己做什么,都没必要硬碰。

有认怂的,也有就是不想掏钱的,询问这钱不应该是继承家业的辛筝的责任吗?干我们鸟事?

辛筝自然没空理会私生子们,因此对私生子们做出解释的是辛鹿。

“你们没看辛君颁布的法律吗?父母死,财产由所有子嗣均分,既然均分财产,丧葬费用理当一并均摊。”

天幕里的赤帝折腾的继承法是绝对长嗣继承法,但今世的辛筝不知怎么想的,颁布的是诸子均分法。但在辛鹿看来也算好事,赤帝搞绝对长嗣继承法很明显是在人为制造韭菜,辛筝不搞这套,起码不用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变成她缺钱时的库房。

至于辛筝诸子均分法肯定有所图,图啥,辛鹿想不到,也不在意,自己没钱,不管辛筝想利用继承法干嘛都祸祸不到自己头上。

私生子们并不懂这些,但仍旧不情愿出钱。

就算继承法改了,他们也什么财产都没继承到。

辛国都亡了,国库被搜刮一空,辛襄子什么财产都没留下。

虽然外来者都辛筝击败,国库被抢走的财宝也夺了回来,但辛筝认为那是国库之财,属于辛原所有人,而非辛襄子的私产,自然无法继承。

土地和人口就更别指望,谁敢跟辛筝提分封,妥妥死一户口本加一通讯录。

见私生子们仍旧一脸排斥,辛鹿只能叹了口气。“蠢材们,她是想用大君所有子嗣均摊丧葬费的事宣传和推广新的继承法。”

配合吧,不配合回头有你们罪受,肯乖乖配合,就算不能升职加薪,回头也会给你们多发一笔奖金。

难怪前世都杀了辛襄子的她会对辛襄子的丧事上心。

而涉及到辛筝的政治打算,私生子们再迟钝也知道不能对着干,很快有人请教自己要不要多出点钱。

“不必,她推崇薄葬,而且均摊,每个人出一样的钱,你们多出,她也得多出。”

私生子们瞬懂。

最终辛襄子还活着的十二个子嗣每人出了三百钱,加起来共计三千六百钱,莫说国君,便是寻常贵族,花在死后事上的钱的零头都不止这么点。

钱少,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给辛襄子置办棺木花的钱最多,一千五百钱买了一副薄得不能再薄的薄棺,五百钱租葬礼要用的白麻布与葬礼用具,五百钱置办陪葬品,草扎的狗马美人、草扎的各种器具及少许陶器,贵族陪葬常见的真狗马美人、铜器与玉器是一件都没有,最后一千一百钱置办水酒招待宾客。

三千六百钱,花得一分都没剩。

辛原的高层们皆侧目,不知该说辛筝是真的一点名声都不在乎还是为了给新政策做宣传着实豁得出去。

然辛筝用行动证明她对辛襄子还是有一点孝心的,没将糊弄进行到底。

葬礼的日子定在春寒料峭的孟春,辛筝与十一个兄姐披麻戴孝安葬辛襄子——为了省钱,墓坑是十二个人亲手挖的。

葬礼不远处就是刑场,正在执行烹刑,享受烹刑的罪犯们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参与灭亡辛国,被俘虏后又交不出赎金的贵族们。

因为法治,所以不能搞私刑,而辛襄子又遗言让辛筝活烹这些贵族,辛筝遂折中,依法判决,再将刑场搬到墓地周围,也算全了孝心。

清楚辛筝都干了啥的高层们面无表情,庶人们却是对辛筝的情与法两全赞不绝口,认为辛筝很重视规矩,并且很孝顺,顺便了解到为什么辛襄子的私生子兄姐们也在葬礼上披麻戴孝。

新的继承法给予余子们财产继承权的同时还有责任,辛襄子的丧葬开销便是由十二人均摊。

也有人觉得怪异。

“天幕里的前世辛君可是宰了辛襄子,怎会对辛襄子有孝心?”

立马有人为辛筝争辩。“前世是辛襄子不慈在先,怎能怪辛筝不孝?辛襄子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但今世辛襄子为掩护辛君而死,是慈父,辛君如何能无动于衷?”

君离、辛鹿一众高层整个人都麻了,说这话的庶人你的良心真的相信这鬼话吗?

葬礼结束时辛鹿脸都是木的,深刻理解了为何赤帝那般凶残,弑父害母都光明正大的写在史书上却还是一代明君。

氓庶是这世上最务实的群体。

只要你在王位上干得好,让他们过得好,甭管你干了啥都会有很多人为你辩护。

辛襄子葬礼结束,辛筝第一件事便是让人给自己那十个兄姐增加三个月的年终奖。

君离甚为无语,你给他们发的年终奖都已经超过你让他们出的丧葬费了,一点钱都没省下来,之前与辛鹿在那推辞丧葬费是推辞了个寂寞呀。

对君离的无语,辛筝理所当然道:“这不一样,我想省的是丧葬费,已经省了,丧葬费我只出了十二分之一。发的奖金是奖励他们帮我宣传了一番新继承法,无关丧葬费。”

君离更无语,亦狐疑。“你之前与辛鹿互相推辞该不会便是想借辛襄子葬礼宣传葬礼吧?”

辛筝回以白眼。“我没那么能算,让我们十二个人均摊丧葬费的提议还是你临时提议的,我答应是为了省钱,籍此宣传是答应后想到的,一件事能多压榨一分利益是一分。”

君离扶额。“你这种不管什么事,不管初心是什么,都要打两竿子枣的习惯很容易没朋友。别人才不会考虑你是初心与利益无关,利益是答应后才挖掘出来的想法,还是初心就是利益。”

前者是真心之交,且聪明,后者是机关算尽唯利是图。

辛筝无所谓:“那又如何?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君离无言。

很任性,很辛筝。

处理需要与君离对接的工作辛筝没让人离开,而是继续召见喜,回到辛原后她便将辛原对外的商贸交给了喜打理。

喜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虽然才开始,时日尚短,却已经有模有样,地基牢固。

喜来寻辛筝便是为了汇报工作,第一阶段已经铺垫好,第二阶段便是让商队前往诸国进行贸易,顺便打听消息与道路,这年头跨国的商贾普遍兼职细作。

喜已经将商队的人选务色好,驮马也备好,只需要辛筝颁发通行的符节——不一定能在别国当通行证用,但起码能让别人试图抢劫时掂量一下后果。

辛筝看了喜汇报的章程,与其说是经商的商队,不如说是细作团队。“我不需要你们搞这么多事,商队此去只需为我办好一件事。”

喜恭敬道:“辛君尽管说。”

辛筝道:“被俘虏的诸国徙卒甲士们可有想念家乡的亲人?”

喜懵然的看着辛筝。

俘虏又不归我管,我哪知道俘虏们过得如何?

辛筝看向君离,俘虏归君离管。

君离道:“初期没思念过家乡亲人,但这段时间吃得饱了,开始思念家乡,在冬季你安排他们干更多活同时又给他们发工钱后更想了,每夜都有人对月哭泣。”

辛筝对喜道:“他们如此思念故乡,我着实不忍。”

喜更懵然,所以你要放了这些青壮劳动力吗?

虽然是前世今生,但你不至于变化大到宛若中邪吧?

辛筝继续道:“当让他们与家人同书信,正好商队要去南方,会路过他们的家乡。君离你回去后告诉他们此事,让他们为家人写书信,已完成扫盲的自己写,没完成的也没关系,让吏目与官序学生代笔。若有什么想寄给家里的吃的用的,或者钱,也可一并托付商队送去。”

那些俘虏来自十几个国家,一圈跑下来商队真的还有精力经商赚钱,喜狐疑。

辛筝:“对了,送完信后也要让他们的家人给他们写回信,告诉他们,家乡的亲人生活得如何。书信里或许会报喜不报忧,商队的人也要记得多看看,好在他们询问时能得知家乡的真实情况,亲人衣食住行如何。”

喜明白了。

这家伙是将商队细作给玩出新境界了呀。

这么搞,当然不需要商队打探各地风土人情与道路,因为辛筝打过去时,自有当地人为辛筝带路。

想了想,喜补充道:“可要商队从没有俘虏在辛原的方国雇佣青壮来辛原或商队干活,给予衣食温饱?时与家人通信。”

辛筝对喜的举一反三非常满意。“喜卿深得我心,此事具体细节由喜卿看情况安排,我不会过问。只切记,商队往来诸国不必吝啬钱财,重要的是人。”

给钱给足还不指手画脚的上级上哪找,喜欣然道:“喏!”

北荒东部沿海地区,天幕中的阳州。

望舒坐在酒肆一边与友人饮酒一边看天幕。

前段时间科普赤帝在位时的天灾,以及每次天灾的应对、损失,天幕有点伤。

虽然大家都觉得赤帝处理天灾处理得都挺好的,人死得很少,甚至不死人,纵有财产损失,但赤帝的后续处理也能保证损失了财产的人能靠双手赚到新的钱财,能活下去。

然天幕不这么认为,她还是深切的为赤帝在位时的天灾人畜损失而难过,也不知道后世救灾究竟干得多好,让天幕对赤帝都能挑三拣四。

横向对比,诸国诸族哪怕是赤帝的五分水平都做不到,大部分方国与贵族在遭灾时都是放任氓隶去死。

救灾是善良,不救是本分。

思维逻辑与现世有差异的天幕很任性的在伤到后暂停了读史,开始读小说。

小说名曰《幽冥记》,正是赤帝王女时提到过的小说,王女之夫连山默向王女介绍幽冥世界的小说。

因为王女最挂心的便是父母,小说前期提到的事或直接或间接同赤帝有关,比如濁山姮如何绞尽脑汁的想将赤帝送进地狱,为此反对给予后来者赦免的待遇,为此同一名叫拂晓的瀛洲夫诸族打擂台打得极热闹。

一名友人忍不住道:“不是说这个濁山姮与赤帝君臣相得,晚年还做了赤帝的相,是一段千古佳话吗?怎么这小说里描述的形像如此离谱?”

望舒惊奇的看着友人。

友人不解:“难道我说得不对?”

望舒道:“赤帝亡了濁山姮的国。”

不论后来俩人在外人面前如何君臣相得,濁山姮是在被辛筝灭国后才臣服辛筝都是事实。

望舒道:“传承四千余载,传承两百余代的濁山国亡在了濁山姮手里,灭国者辛筝。”

友人:“两百多代?我记得人族的帝族王族被过继过不止一次,这还能算传承两百余代?”

帝族王族是古之人王的后裔,不能灭族,但又不听话怎么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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