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黑云压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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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嘉泰十六年十月廿五,叛军围城已逾三日,围而不攻,蓄势待发。

大魏皇城如今兵力空虚,处于明显的劣势。

面对这一片黑压压的叛军,魏朝大臣们发疯一般狂敲着纳兰家的朱门,希冀万人之上的窃国丞相赶快站出来想想办法——不然的话,城毁人亡,他费心窃取的魏朝权柄还有什么意义?匹夫有责啊!

纳兰家两扇装饰着九九八十一枚铜钉的朱漆大门,撑不下去,轰然倒塌,大臣们踩着门一齐哄将入去,正厅里却空空如也——纳兰家所有财物一早捐给了国库,整座府邸徒有四壁罢了。

众人穿堂入室,遍寻不获纳兰枚的身影,一片混乱中,只有那名负责洒扫的僮仆呆呆伫立,拿着扫帚,满脸茫然:“我家主人,很久之前就离开大魏了啊。”

绝望!

文武臣子闻风而动,纷纷逃散了。有人白天刚对元氏誓死效忠,夜晚即携带一身金银细软,暗中翻过城墙,试图投靠叛军,结果下了城,来不及倾诉衷肠,黑夜里寒光一闪,马上被刀斧分离了身首。

那边的“公主”放出话来——“倘到朝阳初升,上都还不开城门迎降,杀戮便不可避免。”

于是,大家皆明白,这条路走不通。

凤鸣朝阳,企图挟着滔天烈焰,烧尽这座曾经背弃她的朝廷。

叛军开始攻城,擂木巨石源源不断。

上都除了哆嗦,无能为力。

千里之外,塞北。漠风凛凛。

项知归定了定神,拆开新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纳兰枚不顾昔日情面,就着骄兵必败之事,狠狠痛斥了他一番,随后道:“叛军如今发兵威胁上都,正是诱你回头救援,中途必有埋伏,万望二哥谨慎,切勿堕入公主计中。”

项知归羞惭之余,诧异于三弟的口吻尚且冷静如恒。

“请二哥留于前线,毋庸虑也,三弟已定下解危之策,可保上都安然无恙……”

叛军主力一分为三:一路围山诛杀项骑;一路绕道突袭上都;一路中途阻击,严防项知归勤王——誓要将元军断成三截,疲于奔命,首尾难顾。

前面负责剿匪的三十万大军尚在疆陲久滞,失去主帅的定夺,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至今卡在半途,束手无策。

上都。

浓雾茫茫,陷入了迷阵。

眼看穷途末路,魏朝群臣吓得魂魄俱无,死的死,逃的逃。

围城第四天,雾气更加凝滞,双方都感到非常闷窒。

及至日出,叛军前进一步,欲要逼近皇城——雾气被搅起,杀机立即迸发!

上都四门上有四座城楼,玄黑旗幡之处,三万禁军现身城上一字排开,口中喊道:“奉丞相之命,抗御外敌,死守京畿!”

当下朝着叛军架起弩机,发一声令,万矢钻破雾层,隆隆地直射下来。

叛军刚进一步,猝不及防,迎面挨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一时人仰马翻,死的死逃的逃。射下来的箭不是普普通通的短箭,而是弩箭。一张连弩机,配箭长达八寸,同时发射十箭,杀伤力极为恐怖,甚至能贯穿叛军所着的厚甲!

他们不禁惊慌,以为上都大意不备,方敢趁虚而入,孰料一息之间变故横生。

大魏禁军居高临下,完全控制了局势,第一列队齐射毕,迅速退至后方,重新装弩;第二列队顶上,再齐射,退后装弩;第三列队顶上,齐射毕,退后装弩,又轮到已装好弩的第一列队上前,继续齐射。如此更番的发射,有条不紊,弩箭便连绵不绝,像是一片黑色骤雨,在呼啸间铺天盖地。

叛军艰难地四处躲避,一次次发起猛攻,都被劈头盖脑的箭雨给射了回来。

这一仗比预期中的困难太多,浓雾似海水,愈近愈汹涌,寒意威吓着所有入侵者,只闻箭声,不见箭的形影。

叛军的攻势遭到箭雨的折挫,不能前进半步,徒然睁大眼睛,向着那座城垒观望。

两日一夜的对峙,我不动,敌不动,我一动,箭雨便断无稍减之势。

最后,叛军为防止遭受更大损失,逼不得已撤出了上都外围。

他们仍坚信上都兵力微寡,眼下不过负隅顽抗,于是在公主率领之下,退往两里以外的此君山,准备倚林为营,隐蔽休息,与对方展开周旋。

此君山的竹篁都朝着西南方向生长,落了雪,依旧显得郁郁葱葱。这确是一座好山,不高也不陡,是理想的驻军之所。

公主吩咐把帅旗高悬,调动少数骑兵在前冲阵,其他人斩除草木广开道路,以便主力跟进。叛军们奔到漫山遍野间,缓缓恢复元气,等待反扑的时机。

大雪深及数尺,却不成想,乘马的军校领头走至一半,猛然趷踏一声,三三两两地惊叫塌倒,连马和人一齐堕入土坑之内。

正在后军慌乱之际,林间又有无数人马杀来,数目远远超过上都驻军——大魏丞相纳兰枚,带着不知何处筹集的二十万兵众,回来了。

西晋军从林间杀进,喊声震天,叛军在这一场围攻中遭受重创,一再的往北边败退。西晋军也长驱百里缘山追击,终于在悬崖上对最后一人“朝阳公主”赶尽杀绝——准确来说,是公主被逼至绝境,自知大势已去,奋力反杀了西晋主将,后即横剑自刎,堕落深渊,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四十万叛军,一半被歼,一半投降。笼罩上都久矣的雾气消散了。

自此,上都终于解危。

夕阳的光芒从扇扇开启的黄柏木镂花大门投射进来,一线一线,金红炫目,照耀着满殿寥寥可数的大臣。

他们依据官职大小排列丹墀两旁,惊魂未定,袖手伫立,甚至有些哆哆嗦嗦,注视着在辉煌大殿门口一步一步从容踱来的纳兰枚。

他没有穿紫锦袍,没有奉白象笏,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衣,腰间悬着一枚龙纹玉佩,大臣们的眼神却从未如此统一地敬畏,仿佛见到了神话中屹立汹涌海洋的玄武。

此刻的纳兰枚,真正匹配了相印上端的玄武印钮,那么坚韧,又那么锋棱。

殿中隔着层层叠叠素白玄黑的布幔,纳兰枚立得端正,把目光投向了太上皇。

皇帝移驾行宫后,很快病发崩逝了。上有雄才远略的父亲,下有沉稳英睿的儿子,皇帝被视为元家三代中最平庸的一人,在父亲纂来的龙座上坐了一辈子,自知智力有所不及,恐贻害百姓,故勤政守业,未敢有一日懈怠,直至积劳重病不起,终于博得了一句“仁德贤明,忧劳兴国”的史评。

纳兰枚被起用时期,皇帝已是奄奄一息,连同太上皇一齐软禁,也有避免国丧动摇人心之缘故。

纳兰丞相吩咐秘不发丧,皇帝的灵柩至今停留在甘泉行宫内,独独把太上皇接还回来了,而这位一度威慑大魏的老者,在经历逆臣夺权、儿子病终等事后,鬓角也增多了花白,比任何一刻都更加苍老衰弱。

纳兰枚向他端详了一会,慢慢地俯下头和身子,向龙座之上的太上皇深行一拜。

他又回归了臣子的身份。

丞相恭声奏道:“朝阳公主贼心不死,妄图逆天而行,万赖陛下洪福,上都之危终于解去。如今兵甲已足,当速速挥军北上,诛除乱贼,澄清社稷。”

太上皇一手撑额,把纳兰枚由踵至顶地打量上去。

回宫以后,他也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臣子种种逆行,并非有所图谋,而是对事情早有防范和布置。这是奇谋士,能官吏,为他经纶中理,为他镇定朝堂——但在太上皇的心中,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欣慰,相反还漫生出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悲哀。

曾几何时,他也逼死过前朝的暴君,一手救回大魏,并将其推至如日中天处,无奈美人有迟暮,英雄有末路,一朝耳目聋暗,竟也沦成了被人算计的工具。

太上皇的嘴角微微抽动,两条疲惫的皱纹深深切过两腮:“纳兰卿,孤嘉许你的解危之策,只是太子为叛军挟持,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纳兰枚上前再奏,措词得体,形容尽致:“我朝介虑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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