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梧桐生矣 于彼朝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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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赫仍像当年一样狂妄自大,觉得任何事物都逃不出他的控制。

奉瑾猜也猜得到,元赫没有赐死自己绝不是因为道义,他轻视奉瑾六尺之孤,是个女儿家,完全没有威胁可言,所以才轻描淡写地饶过了。

这在她看来无异于一场极大羞辱,由此催生出满满的怨屈和不甘。

她从小身体虚弱,去学剑学射,都是为了强身健体,最想跟二哥一样策马奔腾,一骑绝尘,无奈天生心力衰微,做什么事一旦快了急了,便会发作心绞痛,痛到她以为下一刻就要死去。她偏偏还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于是这副病躯让她愈加烦躁和矛盾。心病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上天就看不得她忘乎所以!

最终她只学会射箭,身体站立不动,手上爆绽出百发百中的杀机。

她的心境也这样被她强行沉淀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上天提醒她的命要用来复仇,练武横死的人数不胜数,不能折在这种胡闹的事情上。

对的,她是“大器”。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既然身体如此脆弱,她便力求精神坚强,长大了也总是逼自己,无论受到何种冲击,都不能自暴自弃。再狠辣一点!再冷血一点!日复一日在这孤城里耗着,全凭那一口咽不下的气。她首先是皇储,其次是公主,她会做得比所有人都好,足以震慑到远在上都的元赫为止!到那时,她便不用隐讳遮藏;到那时,她便可顶着父皇赐予的封号,真正地浴火重生。

天命使奉氏殄灭,她以人事求奉氏复兴。

终有一日,她会夺回皇帝的宝座,与诸多逆臣一一清算,叫他们看看,奉家最后一个女儿,是不是真的贱如草根,轻易能够为他们斩除?

奉瑾哭了。

其实当眼泪盈溢的那一刻,连她本人都暗暗惊愣了一下。她居然哭了?

她一向是个心性高强的人,十六年来每次发病,都是濒死一般的体验,但是她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喊出一声痛,现出痛得失态的神情。长大在军人堆里更是威势自制,不容有失,即便公主生涯中遭受第一次刺杀,再惊惧再伤心,她绝不在人前显露。

她明明一直很擅长忍耐的。

此刻却哭得异常激烈,丝毫无法自持。

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不能把痛楚拒之门外。

公主头发散乱,鸦黑的瀑布从肩处一直披洒到背部,半掩着那张素白闪烁的脸,眼泪完全不受控制,一串串急骤地滚淌下来。

她突如其来的恸哭,让元睢感到手足无措,僵立了好一阵子,指尖刚触及她的脸,就被使劲一下摔开了。

她受到羞辱一般,大喊道:“别碰我!”

情绪如此汹涌,她彻底放任自己,像打摆子一样被剧痛折磨得浑身发抖。

尽管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暴躁过了就算了,君主有君主之怒,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却万万不能软弱,因为涕泗滂沱的简直是亡国之君。她紧紧咬着牙,试图逼回泪水,泪水却仍成串滚下,真是尊严扫地。

元睢右手停在半空,双眸渐渐黯淡下去,心底卷过来一声绵长叹息。

她过于沉溺其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俯就和纵容,都会让事态的发展趋向严重。

元睢低垂下眼睑,缓缓收回了手:“我承认,元家于臣节有亏,今日基业名不正言不顺,但你也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妄动干戈,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诸侯一旦分裂,军阀混战,任意杀掠,势必把大魏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嗓音沉沉,是按压的不忍张发的琴弦。

“你不要只仰望着皇座所在的高处,你要俯察大地的疮痍、哀鸿、饿殍、荒烟。太祖大一统功德,你舍得毁于一旦吗?”

她还在哭,满腔辛酸,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忍耐了这么久,终究压抑不住胸中翻涌的万般情感,他的嗓音愈发低微下去,“……我是真喜欢你的。”

从以往那个狡黠毒舌的孩子,到如今倨傲尊严的殿下,她的蜕变过于惊艳,令得他的情感也不受遏制地迸跃生长——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的政敌,心尖上的爱人,如斯复杂。

奉瑾感到轰然一声,呆住了,她都忘了自己的眼泪还在肆无忌惮地流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站立前方的元睢,跟他的目光静静地撞到一起——终于真正地面对了。

“别开玩笑了……”她喃喃。

元睢望定她,根本不是开玩笑。

这一刻他的眼神当真如同被绣到菩萨像上去的一般,静美,哀戚,垂怜着世间芸芸众生。

而她顿时变得敏感、慌张,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难怪……

难怪这些时日来,双方彼此制衡,胜负持久未决,原来是有这一层在里头,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原来,不仅仅只有她一人,不舍得。

她回想起棋局中那些微妙的交流,两片朱唇轻轻抖擞,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元睢口吻带上些许严厉:“阿赆,我问你,梧桐城原本的军民都去哪里了?”

奉瑾身体一震。

她仰头瞧着他,语调非常冰冷:“我可没有坑杀他们。”

元睢定定地望着她:“你强势入驻梧桐城,你就成了他们的主上,你为他们做了什么?”

“我派军队扩建梧桐城,准备军民同吃同住,我派替身深入民众,研究开垦北荒之地。我想子民之所想,急子民之所急,我已然尽到城主的责任。”

元睢看着她,眉头颦起,奉瑾被他看得心坎里又开始翻腾怒气。

“你不相信我,就不要来问我!”她掷地有声,“我确实不是梧桐城出生的,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被一个人带着来过这里。你知道吧?梧桐城以前建立在雁门关前,得不到梧桐城允许的人,便不受雁门关的驻军庇护。那是一个寒冬,她在我面前流了很多血,很多泪,血泪瞬间结成薄冰。我通身僵硬,望着高高的城楼,门始终没有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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