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甲光向日金鳞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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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光芒从扇扇开启的黄柏木镂花大门投射进来,一线一线,金红炫目,照耀着满殿寥寥可数的大臣。

他们依据官职大小排列丹墀两旁,惊魂未定,袖手伫立,甚至有些哆哆嗦嗦,注视着在辉煌大殿门口一步一步从容踱来的纳兰枚。

他没有穿紫锦袍,没有奉白象笏,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衣,腰间悬着一枚白龙玉佩,大臣们的眼神却从未如此统一敬畏,仿佛见到了神话中屹立汹涌海洋的玄武。

此刻的纳兰枚,真正匹配了相印上端的玄武印钮,那么坚韧、锋棱、无与伦比。

隔着层层叠叠素白玄黑的布幔,纳兰枚在大殿中站得笔直,把目光投向了太上皇。

皇帝移驾行宫后,很快病发崩逝了。上有雄才远略的父亲,下有沉稳英睿的儿子,皇帝被视为元家三代中最平庸的一人,在父亲纂来的龙座上坐了一辈子,自知智力有所不及,惟恐贻害百姓,故而勤政守业,未敢有一日懈怠,直至积劳重病不起,终于博得了一句“仁德贤明,忧劳兴国”的史评。

纳兰枚被起用时期,皇帝已是奄奄一息,连同太上皇一齐软禁,也有避免国丧动摇人心之缘故。

纳兰丞相吩咐秘不发丧,皇帝的灵柩至今停在甘泉行宫,独独把太上皇接还回来了,而这位一度威慑大魏的老者,在经历逆臣夺权、儿子病终等事后,鬓角也增多了花白,比任何一刻都更加苍老衰弱。

纳兰枚向他端详了一会,慢慢地俯下头和身子,向龙座之上的太上皇深行一拜。

他又回归了臣子的身份。

丞相恭声奏道:“朝阳公主贼心不死,妄图逆天而行,万赖陛下洪福,上都之危终于解去。如今兵甲已足,当速速挥军北上,诛除乱贼,澄清社稷。”

太上皇一手撑额,把纳兰枚由踵至顶地打量上去。

回宫以后,他也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臣子种种逆行,并非有所图谋,而是对事情早有防范和布置。这是奇谋士,能官吏,为他经纶中理,为他镇定朝堂——但在太上皇的心中,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欣慰,相反还漫生出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悲哀。

曾几何时,他也逼死过前朝的暴君,一手救回大魏,将其推至如日中天处,无奈美人有迟暮,英雄有末路,一朝耳目聋暗,竟也沦成了被人算计的工具。

太上皇的嘴角微微抽动,两条疲惫的皱纹深深切过两腮:“纳兰卿,孤嘉许你的解危之策,只是太子为叛军挟持,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纳兰枚上前再奏,措词得体,形容尽致:“我朝介虑太子安危,对叛军一再姑息,其得寸进尺,大举侵犯上都,边境四肢之疾,竟至危及心腹,已是错不可量,幸有上天洪福,大魏始得化险为夷。如今上都之危已解,合该予以还击,重振我朝威望。太子殿下身陷囹圄,固然憾恨,倘是无可施救,那么为社稷计,便不得不忍痛割之,此乃弃枝叶而图根本也。”

太上皇双目骤然转寒,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纳兰枚默默上到殿陛之前,他挺起脊背的时候比龙座还高了一截,太上皇也不得不微昂着首,掀起眼皮看他。

太上皇就这么看着他,渐渐地,眼底涌上了某种陈旧的、血腥的气息。

在毫无征兆毫无防备的一刻,他两片肩胛高高耸起,猛力打了纳兰枚一巴掌,在殿内几乎震出回音。

“根本?储君就是国之根本,你是要让孤置元睢的生死于不顾吗!”他道。

纳兰枚的上身侧倾一边,嘴角淌下一缕艳血,当事人还没有跪倒,群官已经纷纷惊惧匍匐在太上皇的脚下了。

大殿登时万籁俱寂。

独独伫立着一个纳兰枚,身子很快又站得笔直,好像比所有人都更耐得严寒。

他缓缓抬睫,突兀地说了一句话:“太子殿下绝对不会有事的。”

太上皇躯体一顿,将信将疑之间:“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纳兰丞相的答案——

太上皇昂起脖子,全身猛然一抖。

大殿一片死寂,旋即又转为群臣的大哗:“陛下!陛下!”

他背后的黄衣侍女,梳理着乌黑的双鬟,低垂着乖巧的眉眼,白得如粉琢般的一张脸。

一双手却紧紧抓着那镶金的刀柄,拼尽全力要刺进他的后脖子里。

事发突然之间,两旁的金甲武士反应过来,所有戈矛都深深扎进了侍女身体里,将她高高架起,又狠狠抛下。

侍女无力地趴在地上,像一个破碎的娃娃。手握不住金缕小刀,当啷的一响,已抛出在丈把外的地上了。

她方才行刺时,颜色不变气息不喘,现在盯着太上皇的脖子,却是笑了,哈哈大笑,笑得殿中众人不寒而栗。

“怪我,怪我。我没想到,你的软甲,居然包裹了脖子……”

她的颈上似乎受了伤,一字一句说出来,喉间也不断冒涌出鲜血,浸染衣襟,极为可怖。

太上皇的衣领微微破裂,露出的却不是属于老人的鸡皮,而是一片闪烁着金光的软甲。

侍女大笑,笑得五官扭曲,她的脸那样白,果真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她笑得剧烈,粉一块一块往下掉,原来她的皮肤也很细白,跟敷粉后的模样毫无二致,只是额际长了一块丑陋的浑浊的红疤。

她还在竭力地冷笑,“抢走了别人的东西,一直以来,你都很心虚吧?”

努力拱起的背脊,最终还是缓缓倒下,“这么,怕死……”

群臣回身来瞧太上皇,见太上皇躬身抚摸着脖颈,两眼只是瞪视着地上那把金缕小刀。

金甲禁军知他受了惊恐,忙俯身下去,把太上皇扶正在龙座上,低声说道:“陛下受惊了么?”

太上皇略略点了点头,过去半晌,他的心神渐渐地定了。

群臣方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她颈上有伤,莫非是朝阳公主?据说公主横剑自刎,悬崖下却寻不着她的尸体,莫非她并未死去,而是趁着陛下从行宫返回、混进了皇宫的队伍之中?此女委实狡诈!”

他仍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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