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国士堪称为玉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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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地宫最后一扇门,忽略那些杂乱和邋遢,元睢终于在漆黑角隅,找到了他的阿赆。

太子一袭戎装,修长的身躯全笼在那一束金光里,长剑泛着寒意,向下滴答着血线。

公主整整瘦了一大圈,犹如一个游荡的孤魂,只是回顾过来的两眼中,一径燃烧着那不肯消灭的火焰。

看见是他,瞬作苍白灰败。

不是她麾下的任何一位将军,而是元睢——最大的,最不共戴天的仇敌!

过了半晌,元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意地挥出剑来。

奉瑾目眦欲裂,她要看着自己怎么死!

不想他的剑却是往她脚踝处的刑具砍去,铛铛两响,铁链断裂下坠。她解脱了。

“阿赆。”元睢持着杀人剑,森冷的眼光换上柔和,语气宛如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这回,是你输了。”

奉瑾睁大不灭的眸光,由于久未理妆,面颊的金钿早就不知失落何处了。

她喃喃自语:“我……输了?”

晃神间,黑色玉棋自手中散落一地。

奉瑾知道眼前失败已成定局,她的肩膀向上一耸一耸,逐渐激亢颤笑不止,笑声飘满了整间屋子。

元睢站立一旁,脸上宁静无波,黑潭一般的瞳仁直直注视着她。

很久很久,奉瑾身体依旧哆嗦着,却发不出笑声了。

待她重新抬起头来,元睢发现她的眼角闪烁着晶澈的东西。

他心里抽缩得绞痛起来,扔掉了剑,霍然上前两步,一下将奉瑾用力搂进怀里,那么紧,好像嵌入他的骨血,变作他的一部分。

他在她耳畔轻声:“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大魏的家。曾经是她的家,如今成为了他的家。

一霎时,整间屋子整座梧桐城,都在他的轻声中逐渐地飘逝了。

奉瑾不停在他身上踢打挣扎,元睢仿若一场细雪,轻柔地把她整个掩埋,既不回击,也不让她磕碰,只是款款地抹去她的全部气力。她越发疯,他越温柔,温柔得可恨之至。

细雪就这样把她一寸一寸地覆盖,毫无选择余地。

她神情逐渐苍凉,只剩下一种枯槁的默然。

元睢确认她未生自戕之念,才终于放开双臂。

她犹不甘心:筹谋多年的大计,走一着错一着,满盘落索一场空——她冷冷地盯紧元睢,质问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他的微笑显得疲倦而意味深长,一字一字缓缓揭开了谜盅:“其实,你坑杀的六千兵卒不是我带来的全部。”

早在入关的时候,元睢把一支白毦亲卫从随行大军中剥离出来,并没有一起带进城里去。

元氏未称帝之前,以战功封爵,乃是一品勋臣之家,属下养着无数士马。当此之际,元睢微微笑着,向公主伸出手,掌心中赫然躺了一枚白色棋子。

这一位素有天纵圣武之称的大魏储君,依然那么美,那么壮丽,那么安静,那么超然,无时不刻都维持着应有的贤德与仪态。

他注视着公主的眼睛,言语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木石之流,安能置于玉棋之侧?”

奉瑾手下百万大军,是匆忙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威逼利诱得到的散兵游卒;而他们元家的部属,都是一点点带出来的、真正的忠勇精锐之士,奔赴沙场悍不畏死,为了主君心甘受戮——俯拾皆是的木头、石块,哪有资格放在玉棋的身边,跟它同享着博弈的光荣呢?

她如受侮辱,不禁冷笑:“木头石块,那算什么?只要在我手里,他们都是棋子。”

他愣了一下,微笑透出一丝无奈:“阿赆,这只是一个比喻,你怎么不明白呢?棋子终究不是活生生的人。人,有两样最难控制的东西,便是贪婪之心和恐惧之心。”

“你一直学我下棋,却越学越回去了。棋盘棋子都是死物,大活人安能如此摆布?你把活人完全看作一枚死棋,这是不对的。”

“棋子在你手中,自会如你心意,想落哪里便落哪里,横冲直撞无怨无悔。但人不一样。泛泛之辈,凭什么为你作战,凭什么无私奉献,凭什么舍生忘死?”

“若是顺势如风靡草,他们自是乐于跟随其后浑水摸鱼;若是身陷绝境,他们看到前人倒下了,自己也难免吓得逃窜。一个可以吓十个,一万个可以吓十万个。所以,兵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虚的,你以普通的方法,聚集再多的人,也比不上一个真正被收用的人。”

“一个真正被收用的人,自当誓死效命,克服恐惧,不求回报,足够忠勇的同时,处处为主君推心置腹——阿赆,公羊师尊教导我们以身率人的道理,你难道不能巧妙转用吗?要得到一个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是以自身光焰去收服他,胜过一切压制与笼络,他自然为你所驱驰。这时候,他就从一般的木头、石块,变成了上乘的玉棋子。”

战争中夸大兵卒数目本是常事,叛军坑杀六千兵卒时发现少了三百人,也见怪不怪,以至于忽略了漏网之鱼。

元睢嘱咐那三百白毦亲卫:如果三日内不见他出城,则伺机而动,切勿自乱阵脚。

这三百白毦分散开来,日夜潜在城周的山林中,主君果然一去不复返,他们就自觉地隐匿行踪,成为元睢布置在外的眼线。

“你……”奉瑾隐隐约约猜到了。

与此同时,元睢受困于城内,精思熟虑,不紧不慢,将奉瑾步步引入自己的心战中。

她确然聪明狡黠,行事果断,熟知一切捕猎技巧,但也有一个最明显的缺点:贪功恋势,骄傲自大,满以为一切事物都逃不出自己的掌控。

殊不知,向元睢挑战下棋便是她的错着了。

在对弈的过程中,元睢非常小心地把赢面让给她——他知道她最迷醉这一刹凌侮他人之上的感觉,故而把握着尺寸,不显山不露水,不使奉瑾察觉;用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伪造出不能抵敌的戏码。

说来好笑,奉瑾口上嫌弃常居胜地,玩不过瘾,实际上从来不肯饶让他一局一子。

以她争强斗胜之脾性,无论如何都要将战果牢牢把握在手中。

元睢的戏码显得更加逼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满盘皆输,终于使奉瑾信以为真:最擅弈棋的大哥,也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她怎么能不得意呢?

正是惑于这种一切在股掌之间的错觉,让她眼空四海,狂妄日甚一日。

元睢看在眼里,不知可悲还是可笑:阿赆到底是孩子心性,一看就透,一激就动,总以为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愿。

他为达所求,非常之耐烦,显得她聪明了得,一直等她从兴高采烈变得厌倦无聊,才故意赢下一局……而且要赢得相当艰难的样子。

奉瑾果真受骗上当,落落大方地输给他一只鸽子。她得意却未忘形,输给他的鸽子性情懒惰,剪断了羽翼,绝非远渡千里之材。不过没什么打紧,他用来做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就足够了。

在一个深夜,奉军夺得了项军营寨,正在庆功饮酒,元睢避开众人耳目,悄然来到城上,将脚绑血书的白鸽握在手中,以一道又正又低的弧线,稳稳当当地抛出了城去。

鸽子奋力拍打着不完整的翅子,最终成功跌落在某片隐蔽的树林中,负责暗中监视元睢的人,立刻像是抓了正着一样冲过来,反剪了元睢的双手,同时得意洋洋地扭头大喊让其他人赶快下城去捡鸽子,看看这厮到底打算传递什么消息出去。

元睢眼尖,早已看见树林中有几个头饰白羽的身影,窸窸窣窣,蹑蹀显形。

在此之前,他就尝试藏起鸽子,或者在鸽子脚上绑空白丝帛,做出一些疑似传递消息的举动。监视者见微知著,抓住小动作便要向奉瑾告发,后经查实为冤枉,奉瑾烦不胜烦,警告不准轻易打搅她,贻误军机者斫首是问,监视者方恨恨消停,不等拿到实际证据,便不肯再现身了。

元睢不知是温和还是嘲讽地微笑了:“我只是带它出来玩耍,什么都没有啊。”

颓然的鸽子呈交上来,果真没有任何文书,监视者先是意外,顷刻大怒,一拳打到元睢下颌上。其实以元睢身手,根本不会受伤,却还是顺势伏倒城墙上,为了叫他的守卫们看清主公处于何种境地。

黑暗中,没人看见他淌着血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监视者后来被奉瑾下令处死,再也没有安排人来接替过,估计是谨慎起见,奉瑾把那只凤头白收了回去,另换了一只劈破玉给他。此鸽有一条黑线将通体白色分作两半,不能不说是别有深意。

元睢带着劈破玉又给关押回去了,却是不慌不忙,因为他知道,属下们已经取得了鸽足上绑着的裂帛。

元睢在信中吩咐下属赍书作速赴往上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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