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酒楼顶层。这个包间视野极好,远眺可以望到城外环抱的群山,楼底下是穿东南城角而过的锦江。青山在夜色下朦胧如墨画,锦江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江面上穿梭着张灯结彩的画舫,画舫里传来莺莺燕燕的笑语欢声。
大梁的歌舞升平尽在此间。
窗前韩王殿下身着便服,望一眼初挂的下弦月。
“王爷,咱还等嘛?”有个随行的侍从进言道。
四皇子看一眼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年轻书生,“再等等吧,还早。”
那侍从点点头,“据卑职之前搜罗的情报,这个陆三公子往日输了钱,都会废寝忘食地想着赢回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像是转了性子。”
四皇子转脸看着对面那栋更高的酒楼,没有言语。
“王爷,卑职属下禀报说陆三公子去了城西西湖包子铺,不若我直接差人见他。王爷千金之躯,何以等他一个三少爷。”
四皇子皱眉看他一眼,那侍从突觉失言,汗如雨下。
“权势逼人不是正途!”
侍从忙噤声退下。他哪里知道四皇子因为,太子曾叫八皇子亲自给陆寻送过礼的原因,而更想把人“请”过来,而不是差人吩咐了事。
“王兄,你在对面的酒楼视野会更好吗?”
………………
陆寻此番算是见识到了自己这偏房管家,在算计银钱上的本事。
“少爷,你瞧!
这秦小娘子家的西湖包子铺,里边六条长桌,外边八张方桌,满座可坐六十八个人。早午满客,晚间减半,这一茬就有一百七十人。”
“你算术怎么这么利索?不过不能这么算,我那日头回来就看不但堂食一茬接一茬,外带的也是不少。”
“老仆有这天赋!”罗达拍一下胸脯子,夹菜吃酒的空余继续算到,“确实不能全这么算,不过咱看座位,就知道它到底能接待多少客人;再看包子笼有几层,多久出一笼新包子,就知道它最多卖出去多少物什。”
“你可观察的够仔细的。”
“嘿嘿,这不就是少爷所说的‘于有心之处多算计,于无心之处多瞧瞧嘛’!”
“那你给我算个数出来,我心里稍稍一估摸,就感觉这秦姑娘怕是比我有钱多了。”
“少爷也想开馆子?”
“八字没一撇,不过要真开馆子,你绝对是账房先生。”
罗达受了少爷画饼,立马探着脑袋给算了出来,“以我往日偷窥秦……啊那个观察的经验来算,这秦小娘的包子铺每日要有三百人的人流。
八文钱四个大馅肉包子管饱,二文钱一碗稠米粥塞缝,一般人十文钱就能吃一餐。不过白日里有生切,晚上有热菜,来这儿的又大多是汉子,好喝碗酒。平均下来,一个人的消费应该有小二十文,三百人一日的流水就有六两银子。”
陆寻这么一听倒不觉得多,六两银子还不够自己桌上玩两把的,而且这还是没减去成本的流水。
罗达见他不以为然,继续不慌不忙的算着,“秦小娘子家生意红火,大脚婆子也多,有六个,小娘子都给的高价,每日二百文钱,一个月是六六三十六两银子。”
这数听起来就不小了,陆寻想起齐院使那朝廷正职的五品官员,一年底薪也才二百两。一个月给员工发出小四十两去,这当秦姑娘老板的岂不是比五品官挣得还多?
陆寻忙套回自己那套零八年的算法,猛想起那会儿人民教师一个月才挣一千块钱出头,这边一个大脚婆子干两个月就当上了万元户。秦姑娘这哪儿给的是高价啊,这分明是天价啊。
怪不得那些做工的婆婆,都拼死护着秦姑娘,这也是有道理的。
想想自己算的也不大妥当,虽然说因为种种原因粮食上的物价差不多,但是经济形势是不同的。尤其在大梁京城,这里的百姓本身都十分富足。
罗达看少爷敲着手指头算计一通,脸上改了神色,就此把总账兜了出来。
“这包子铺一月的流水是一百八十两银子,而这包子铺生意红火,不单因为秦小娘子的美貌,更因为好吃实惠,所以毛利低些大概有五成。刨去人工三十六两,再减去火耗折损,秦姑娘应该一个月有小五十两进了荷包。
这店面秦姑娘原先是租的,后来没两年就盘下来了,如此也便没了店租的成本。这么算来秦姑娘一年可有六百两银子进账,当然吃穿用度咱不知道人花多少。秦姑娘十八岁进京告御状,次年便把这铺子开起来了,如今已经做了五六年的生意。前头盘店面花些,打点关系找告官的路子花些,吃用再花些,秦娘子此时再少也有一千两的积蓄。”
陆寻嘴上干干,心里麻麻。
一百万,多嘛?也不多。少嘛?可不少。他只是觉得秦姑娘的故事,若是全讲出来,可以在自己上辈子的世界出本书。
柔弱女子只身北上广,坚持为亡夫打官司,独自创业白手起家。从一个孤苦女子,逆袭成年入六十万,存款百万的白富美。
这不是无良出版商捏造的故事,而大女主就在自己眼前。
而自己呢,上辈子也是摸爬滚打了五六年,见过这么多钱,可也从没拥有过。可自己如今为什么又觉得不多,因为太子为了拉拢自己老爹随手给的恩惠,就值一千两。
自己作为一个魂穿的异世客,应该时刻清醒着,可自己为什么会拿着十万钱去赌博?
比奋斗自己已经永远的输给了这个弱女子,因为自己毫无道理的用幸运赢了她。
为秦姑娘,也为过去的自己道一声不值,道一声可悲可叹,陆寻喝下一碗清酒。
“秦姑娘如此动人,又怀抱着下蛋金鸡,应该早被不少人惦记上了吧。”
罗达点点头,又摇摇头,“惦记的人海了去了,只是少爷您别忘了,秦姑娘进京是告御状的。听说这状子后边牵扯着许多高官,这些年秦娘子使了不少银子,大小京官全不敢替她出面。不过这反过来也要护着她,毕竟秦娘子性子刚烈,真要是强抢闹出人命来,这皇城根儿下要翻个底儿掉。”
陆寻一寻思,脱口一句,“王相宝那小子可真是个愣头青。”
罗达起了兴致,忙怂恿道:“少爷您真不进大理寺监狱打那小子一顿?阿达还记得打我那家伙呢,少爷打头,我非得狠狠踹他几脚子孙根!”
罗达说到后边咬牙切齿的,陆寻想起“宁惹少爷,不惹小人”的话,深以为然。
“去不得,少爷也才当上官,九品进义郎,正义小郎君,哪能借着我爹的官职之便出私气呢?而且……我老觉得我很容易被人拿着当枪使似的,咱还是老老实实琢磨做买卖的事儿吧。”
刚说完话陆寻突觉耳边一道破空声,紧接着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伸手一摸,自己刚好的脑瓜子又见了血!啪的一拍桌子,陆寻跳起来大叫,“何人偷袭本少爷!”
扭头往身后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街口转角故意逗留一会儿,转眼躲进了后头。
“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嘶……可真不知道心疼人。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个人。”说完便甩下罗达跑了。
秦小娘子被先前那老嬷嬷千推万推地劝了出来,手里端着两盘刚炒好的热菜。
老嬷嬷忙走前两步,问道,“罗管家,陆公子呢?您这是做什么呢?”
罗达正弯腰把桌子抱起来,因为上边还有菜碟酒碗,动起来很是吃力。
“找个好角度,看戏!”
秦姑娘站的角度反倒正好,正能望见站在一处花灯下影里边的俩人,忍不住仔细瞧了半晌,问道,“达叔,那人是谁啊?”
罗达翘着二郎腿,一边喝酒,一边就着秦娘子还端在手里的盘子夹菜。“我也不知道,反正少爷被那人拿坷拉丢脑袋,都没生气。”
秦娘子被菜汤烫了手才自觉,把盘子放下,轻声向罗达说了一句,“达叔您慢吃,罗敷先回去休息了。”
罗达看她一眼,继续胡吃海塞。
“吴少侠,你这找的地方也不隐蔽啊!”
面前这人正是又乔装打扮成男儿身的赵国郡主吴妙曦,不过今天是一副江湖人打扮,斗笠短刀黑色武服一应俱全。
吴妙曦见他靠得太近勉力推了他一把,“甭废话有事交代你。”
“吴少侠之命,陆寻莫敢不从。”
吴妙曦白他一眼,又把脸别过去压低帽檐,“你别靠这么近!”
“我这不是跟郡主商量要事嘛!不靠这么近怎么咬耳朵?”陆寻更往前进,还左顾右盼地提防过路行人,很是有当内间的自觉。
瞧郡主扭过去露在灯光下的半张侧脸,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子靠在墙上也有点虚弱之态。陆寻心想:“这妮子是跑去跟人打架了?”
“谁要跟你咬耳朵!”吴妙曦作势又打,不过刚扬起手就收了回去。“说你知道,四皇子会找你办事,答应他。”
“哦?”陆寻还没反应过来,吴妙曦已经从他脑袋下边穿了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陆寻皱着眉头,摸着后脑勺又走回了去。
“这小妮子不是都喜欢用银针的嘛,怎么今天用起土块了,用点高大上的我也不至于这么掉面子啊。”
回到桌上,罗达正仰着下巴看着他,桌上两盘剩菜还冒着热气,明显刚端上来就让这老小子造完了。
“秦姑娘来过了?”
“嗯,上了两盘菜就又回去了,说休息了。”
“我来了也不见见?”
“见什么呀,正好瞧见你跟别的小娘子幽会,谁还没点醋劲儿啊。”
陆寻左右瞧瞧距离,不可置信到,“这都能让你们瞧出男的女的来?”
“男的少爷会靠那么近吗?”
陆寻醒悟过来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刚才其实也不是有意往郡主近前靠。自从中了存情碎心丹的毒,除了半老徐娘自己不怕以外,就只剩下自己老娘和赵国郡主,这两位丽人能近身。
而且他老觉得吴妙曦身上有一股凉凉的香气,吸引着他,说不清道不明,又不像是鼻子闻见的。
“走,回家吧!”
“不再吃点了啊少爷?”
………………
暗招子里,五短掌柜殷勤地伺候那位胡三爷带来的大人,“大人,您看都这么久了陆三少爷还没回来,想必是去别家玩了。”
“赌鬼会换场子翻本儿?”全总领冷冷反问他一句,不过也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门帘又被撩开,胡三下到里边拦住他,“全总领咱走不了了!”
“嗯?”全总领全慎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主子等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