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这存情碎心丹真这么厉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揭竿而起?可罗达这坑货,大嘴巴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哎呀呀,秦娘子啊,借你的围裙挡一挡,叫外人看到了不好啊。少爷,你要说什么……少爷,老仆刚立了大功,你骂人就不好了啊。”
秦罗敷庖厨娘子,穿得都是紧衣短打,身上确实也就那绑在腰上的围裙,能遮掩个东西。可叫罗达这憨憨一掀一盖,围裙下边小相公,这情景像个什么样子。
秦罗敷面似火烧云,脸似红苹果,一只手被恩公迷迷糊糊拽着,一只手埋面敷着烫腮。这被人捏着的手是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只好蹲着身子暗里蹭了蹭,叫那围裙把那双手也藏了起来。
八皇子早下了马,慢踱两步走到跟前,问道:“罗达,这就是你家少爷,陆大理家的三公子?”
“八皇子殿下啊,你可要给我家小少爷做主啊!您是亲眼瞧见了,卫尉家的儿子是无法无天啊,这是下的死手啊!”罗达叩头捉衣地哀求道,倒真有点那主仆情深的意味。
“八皇子殿下?”听那叫罗达的老仆这么一称呼,秦罗敷心里一紧。他进京告御状这么多年,别说皇上,就是一个皇家子弟也没见到过。
如今眼前这人就是序齿在八的皇子殿下?
秦罗敷藏在围裙下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她只敢微微抬起头偷瞧上一眼。
八皇子却退了一步,面带善意地搪塞道,“罗达,这事儿你家老爷可是正管,陆大理还会让自己的儿子受了白屈不成?若有问得到的地方,本殿也会直言不讳。眼下还是先把三公子抬回府里医治要紧。”
八皇子微倾着身子查探一番,看陆寻脸上血污青眼,确实被人打得不成样子。只是……怎么看起来依稀有几分眼熟?
他倒不曾跟这陆家三公子有过什么交游,暗想也可能是哪次皇家集会,随宴的时候见过吧。
“来人呐,快绑一副担架,把陆三公子好生抬回府。”
自有将士得了差令去做事。八皇子又瞥了一眼那蹲在一旁的民家娘子,荆钗布乱泪眼婆娑的有几分可怜。
只是那围裙底下,怎么像盖着个小帐篷?
“咳咳,本店还要回宫述职,就不送陆三公子回府了。”捉着马鞭拱拱手,八皇子又跨上了自己的飞白炭龙驹。
“老仆叩谢八皇子殿下救命之恩。”罗达磕头恭送。
八皇子正要拨转马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挡在了前头,甚至还抢拽住了自己的马缰。
八皇子眉头一皱,“你不会没听出本殿的身份吧?”
“民女听出来了,您是皇子殿下。”秦罗敷死死捏着马缰,脸上惧怕却又一步不让。
“既然知道,你还敢抢我的马缰?”八皇子捏着马鞭微微一探身子。
秦罗敷更是有些瑟缩,却仍强说道,“小女子是一介白丁,匪也怕狼也怕,兵也怕官也怕,皇子殿下更怕。可小女子记恩,小女子知理,陆恩公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小女子再怕也怕不过当一个没心肝的禽兽。”
“哦?”八皇子微微一笑,“你倒是说说,本殿怕不听,倒先成了不通情理的匪狼禽兽了。”
秦罗敷强站着身子继续说道,“殿下您不会是,您是恩公的恩公,往后恩公也要记您的情。小女子也听出来了也看出来了,恩公和那打人的猖匪怕都是大官家的子弟,俩家打起官司来,小女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上得了公堂。
可小女子要说,要求求殿下,小女子没见过什么官绅,这等事也只能在这冒死求求八皇子殿下。
殿下,民女秦罗敷求您,若有朝一日对簿公堂,求您帮帮民女,让民女能站在公堂上一陈冤屈,为陆三公子说句公道话。”
说罢屈身一跪,八皇子眯着眼睛看着她,心中想起一句,“民间多疾苦,新妇少更事。”
微摇摇头叹口气,“好吧,本殿应下了。想不到你这民间女子不但知恩重义,还有几分胆色口才。陆三公子得尘珠矣。”
回头看了一眼被罗达挡住下半身的陆寻,轻笑一声仗马而去。
陆寻把秦小娘子的一席话听在耳里。想起自己先前所处的世界,所处的圈子,人人重利贪财薄情寡恩,自己也被世俗侵染的市侩圆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丹心碧血,重情重义的女子了。
又想到自己在这个新世界一出道,就被人绝了后宫剧情的路子,陆寻也只能心里戚然一叹。
“今儿个一遭英雄救美的乌龙戏,一顿揍拆成三份打,那小个子尖嘴猴腮的,这不就是《三打白骨精》的本子嘛。到底还是个给别人撺戏的配角啊……”
悲从心中起,两眼一翻黑,陆寻就又昏了过去。八皇子留下的将士绑了担架,陪着罗达把他抬回陆府,之后的事儿陆寻就全然不知了。
………………
但说翌日朝堂之上,文官青袍立左,武官绛服站右。一位青袍壮臣立在正中,头戴五梁进贤冠,腰佩三彩青绶,捧一方象牙笏高过头顶。
此人身长八尺,面目刻削,黑眉明目,耳骨透亮,嘴唇薄抿。再看他头上进贤冠旁贴獬豸角,好一位刚直不阿,明察秋毫的威仪判官。正所谓“查不听碎言,判不用重声”,如此面相正是当朝大理寺正卿,总揽天下刑狱案判的陆嵇陆文壮。
也便是陆寻的便宜老爹。
此时陆嵇昂首而立,目视着承露殿的穹顶,身板挺得笔直,一副不折不弯的姿态。
殿外钟楼传声,各殿院侍弄防火水瓮的花鱼小太监唱时,“日出有曜,羔裘如濡,卯时三刻到……”
承露殿内侍太监又唱到:“昭元文硕皇帝驾到。”
一位六十许的老皇上身穿紫金相间的青云龙纹袍,登上玉石台,坐在九屏金绣山河图前的龙椅上,百官唱喏。
“吾皇久享,天下太平。”
老皇上隆准丰颐,阔面朗朗,颧骨肉埋法令纹,颌上花白长髯,一看便是一位少有言笑的威严帝王。瞧殿下唯独大理卿陆嵇不跪,便问道。
“文壮何故?”
陆嵇仍不低头,只高声道:“文壮怕陛下识人不明。”
…………
袁丞相精神爽朗地回到府里,又去赵国郡主的漆霞小筑稍坐。赵国郡主吴妙曦见姨丈品茗轻笑,似乎心情甚佳,不免问道。
“姨丈何事如此开怀啊?”
“呵,你可还记得陆家那小贼说过,别管自己什么货色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哦?姨丈是对他有什么吩咐?可这家伙不学无术,嘴皮子上也尽是些歪理,哪有什么能用的地方?”吴妙曦倒有些疑惑,想起那小贼混不吝的样子,还有些生气。
“别的都不会,可不就会惹祸了。没想到这小子闯祸的本事不小,刚放出府去就又惹了不小的麻烦。”袁丞相犹自卖着关子。
“惹祸?什么麻烦?姨丈是看到了什么从中运作的地方嘛。”吴妙曦到底冰雪聪明,知道姨丈八成是想在那小贼的麻烦里渔利一番。
袁道选见她已经明悟,便不再兜圈子。“嗯,那小子英雄救美,反倒被卫尉王长治的儿子王相宝当街打个半死。今日早朝陆文壮便在承露殿里告了御状,陛下当庭发令王相宝压赴大理寺羁押,革王长治卫尉之职,圈家反省等候查办。”
“哦?这两日甥女忙着教里事物,倒是忘了查看城里的谍文了。”吴妙曦眉头也是一挑,心想这小子惹祸的本事倒真是歪打正着,这么“不动声色”地就为我们运作出了个九卿的缺儿,还是掌管宫禁的卫尉。
“先说教里的事儿,还是缺钱吗?”袁道选问道,不过此时他仍想着陆嵇当庭和皇上对呛的模样,仍不免有些失笑。
“想不到这陆牛头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竟然这么勇武……”
“嗯,江州的李桐正在筹措新军,缺口甚大。”吴妙曦面有烦忧地说道,“尤其是军械方面,怕是没有来路。”
“不慌,眼下正好从卫尉寺入手……”袁道选轻押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
…………
太子府上,八皇子和一老道弈棋,太子只穿着内衣坐在一旁,七八名丫鬟侍奉着他洗脚。
“八皇弟,陆家的小子是被你救的?”太子三十有四,长相酷似皇父年轻之时,阔面平颧,腮上却有棱角,只是说话时有些轻佻懒散。
“嗯,刚好逢上臣弟每旬八日往武卫将军府述职,陆公子家的老仆救主心切,就把臣弟拦下了。”八皇子夹着一粒黑子还未想好落棋,听皇兄有问便先答话。
那老道却有些不满了,一甩拂尘把棋盘糊了,愤懑道:“八皇子殿下,你都举棋不定半天了,眼下还要分心跟太子说话,这盘棋下完就把老道给熬死了。”
“哈哈,柳道长莫怪。”八皇子赔笑一声。
太子擦好脚上的水渍,在暖阁里趿拉着鞋走了走,“八皇弟,你借这个机会也和陆大理一家多多亲近亲近。”
柳道长抬眼看着八皇子,八皇子点头应下来,“臣弟明白。”
“太子殿下不是新得一株百年人参嘛,八皇子拿去送了人情吧,嗯……还是照实说是太子赐下的,八皇子的登门礼自己再备些吧。”柳道长又比照着棋谱自顾自地摆起了残局,信口便把太子八皇子两家的事情安排了。
八皇子不答话,等太子首肯。
“就照先生说的做。”
“好的,臣弟这就去办。”八皇子应下,本欲躬身请退。
柳道长又叫住他,“八皇子殿下不忙,尊娘舅是不是一直屈居于武卫将军的副职啊?”
八皇子眸光转了又转,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当下回道:“此事怕是不妥吧,太子殿下的舅父也属意卫尉之职。”
太子也瞧瞧柳道长,眼里有些探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