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发了话,皇室所有宗亲,无论对清欢观感如何都去给公主添箱。
就好像,真是嫁女。
而非和亲。
和亲这词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活到七十的人,也还是头一遭识得这两字。
计晖是亲自押送着四辆车过来的,一进前院就看到了随意扔在那里的种种箱笼,可见主人有多不在意。
清欢得着消息出来,就见阿伯一一打开那些箱笼在看。
“阿伯。”
计晖回头看她,仍是那副盛装打扮,昂着下巴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是盛气凌人,所以也得着一个不太好的名声。
可在他面前,从来都如现在这般,或娇气或软声或肆意的喊他阿伯。
长叹一口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放在皇室最合适,清欢就是不够坏,才会成为被欺负的那个。
“您别叹气,人都叹老了。”清欢走近,看着那几辆太平车笑:“阿伯这是把库房搬空了吗?”
“这两车是你叔爷给你的。”计晖把其中两辆车的油纸掀开,珠宝首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那么凌乱的放着,看起来非常不值钱。
清欢都惊了:“这得多少!”
计晖笑看她一眼,挥手一拂,让她看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清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把阿伯拂走的那些又拂回来掩住,和底下那些东西一比,首饰这些确实只有随意放着的资格。
“叔爷说,和亲是一条屈辱的路,但不应该是死路。你到了那里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好好活下来。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底气,你大可用这些去拉拢人,打赏人,让他们为你所用。叔爷还让我告诉你,只要他活着,每年都会给你送金银首饰,你不用省着用。”
计晖看着清欢用力抓着车身,以至手指关节都发白的手:“叔父若不在了,我也会给你送。”
清欢的声音都有些颤:“只要每年都有金银给我送来,就会一直有钱收买人心,我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只有活着才有将来。”计晖将另两辆太平车的上的油纸也掀开,远没有前面两辆车那么闪耀,每辆车里都是并排放着的四口木箱。
将其中一辆马车里的木箱打开,计晖边道:“我让人搜罗了一些丹巴国可能没有的种子,也寻了几个擅长种植的人随你前去。去了那边土壤不同,不一定能种活,但只要你在做这事,丹巴国就一定会对你多些善意,你的日子也就能好过些。”
“还准备了两箱工具,有些是拆开了的,到时会有工匠装上,大的实在装不下的那些,我也准备了图纸,到时随你前去的工匠能做出来,丹巴国总有识货的人,他们会护你。”
计晖又到另一辆马车前开了箱,全是书。
“我们大佑占据的国土自上古以来就是最肥沃的,也因此滋养出了最渊远流长的文明。邻国谁不馋,可多少年来,他们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书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另外会安排两个精通丹巴语的人随你前去,到时你让丹巴国再出几个精通大佑语的一起来翻译这书,也就能避免他们理解出错,丢了书中精髓。想来丹巴国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他们之所以一直学不像,正是因为丢了精髓。”
清欢一脸是泪,看着这些书哑声道:“这么多书,译成丹巴语得多少年。”
“哪里用得着译完这些书,以你的头脑,最多三年就站稳脚跟了。”
清欢蹲下身去,伏在膝盖上哭得不能自已。
叔爷不知阿弟的具体计划,用金银首饰护她身。
阿伯只是从叔爷那里隐隐知道了一点,心里没底,就用这些丹巴国一定在意的东西来牵制,让他们能看重她,进而对她好一些,让她的日子能过得下去。
两位长辈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让她觉得,就算真是全无退路的和亲,她也愿意为了这两个亲人前去。
计晖拍拍她的头,看着这偌大却空旷的公主府心下难受非常。
大佑,不该是如此啊!
“计安定是有些打算,我不知他能做到什么地步,是否能做成,但万一成了呢?”计晖低头看向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像这些年,你就做得很好,换种方式,一定也难不住你。”
清欢抬头看向阿伯瓮声应好。
哭花妆的清欢看起来一点也不盛气凌人了,甚至还有点可怜。
计晖看着却笑了,只有在清欢面前,他才会知道做个寻常长辈是什么滋味。
“丑得很。”计晖拿帕子按在她脸上:“把眼泪在家里都流光了,出门以后都得存起来,待他日回来,再好好哭个痛快。到时,阿伯亲自来接你。”
清欢的眼泪流得更急了,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头。
计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会后听她声音小了便转开话题:“自传出你要和亲至今,计瑶一直没来?”
“没有,但今日一定会来。”清欢哑声道:“和大家一起,不前不后,挑不出错。”
计晖摇摇头,两姐妹,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如果和亲的是计瑶,依清欢这性子,闹得不会比她自己和亲这动静小。
“在我心里早就没这个姐姐了,我不伤心。”清欢擦去脸上的泪痕,抬头冷笑:“但我会让她伤心的。”
正说着,下人来报:“公主,大公主府的管事过来了。”
“管事?”计晖脸一沉,在皇室,趋吉避凶是一种天生的本事,可计瑶这么对亲妹,已经是极度无情。
“阿伯不用生气,我岂会让她如愿。”清欢朝下人回话:“让管事放下东西走吧。”
“是。”
计晖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要作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等着看她怎么做。能让她发泄发泄,就算是计瑶为皇室做贡献了。
“良姑姑。”
良姑姑上前:“奴在。”
“你亲自把这些东西送回大公主府,在门外哭着告诉我那好姐姐,我不要她的东西,只想让她来看看我,说不得,这辈子也就这一面了。”
良姑姑领命离开。
计晖问:“如果她真来了呢?”
“那我就看在她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的份上,好好和她道个别。不过阿伯你不够了解她,她不会来。”
清欢上前将箱笼一一合上,边道:“阿弟身份曝光至今,她连面都没露,一心一意要做皇上的好公主。眼下我明显是得了皇上迁怒,她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沾上来。若皇帝要她和我断绝姐妹关系才会信她,她都会这么做。”
清欢看向阿伯笑了笑:“她就是个这样的人,我早就看明白了。”
计晖不知清欢得多失望才说得出这样的话,两姐妹之间怕是发生过不少不为外人道的事。
“明日我就不去送行了,我和你叔爷各自准备的那些人手都会编入你的送亲队伍里,到时你看看名册。”计晖看着她:“这趟出门,要珍重。”
清欢眼睛又热了起来:“阿伯也要保重身体,劳您代我向叔爷道谢,以后若有机会,清欢去给他磕头。”
计晖点点头,背着手往外走去。
清欢送阿伯步出大门,看着阿伯有些佝偻了的背影,她忍不住跪伏于地,声音颤抖撕哑,却有鼓直冲云宵的气劲:“阿伯,您等着我回来。”
计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自小看大的孩子,同样高声回应她:“阿伯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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